白飞飞回到幽灵宫,休息了数日,与其说休息,其实倒不如说是反思了数日,回想过去的种种,谋划将来的道路。将一切都理清后,白飞飞交代好幽灵宫的大小事宜,只身一人赶往了洛阳。为的只是那个让她满怀愧疚的人,她曾发誓,若不幸丧命,魂魄愿永远守候着他。现在她仍活着,就更要去履行她的诺言。
白飞飞以前从未到过洛阳,走在这别具风韵的九朝古都,白飞飞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他现在怎么样了?遁入空门的他还会记得那个曾让他魂牵梦萦的她吗?
据如意环翠打探,宋离现人就在白马寺,白飞飞寻思着要如何开始这即将到来的相见,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香烛店旁,古木牌匾上刻着四个红漆楷字――伽蓝斋。白飞飞会心一笑,这或许就是天意吧,白飞飞缓步走了进去。各种香烛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弥漫在这一间不大的小屋内,长长的杉木柜台正中印着一个硕大的“佛”字,台前一个衣着朴素、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在记着账本,见白飞飞走进来,老妇人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是要到白马寺上香吗?”
白飞飞含笑,道:“是啊,我正是要去白马寺。大娘,能否向我推荐一些求愿所需的香烛?”
老妇人:“姑娘可知这白马寺的由来?”
白飞飞摇摇头,柔声道:“还请大娘告知。”
老妇人意味深长道:“这白马寺的兴建由来,传说是源于汉明帝夜会金神一事。据说那东汉明帝刘庄一日梦中见到从西方来的高大金神,第二天便召集了大臣议论。其中有大臣认为,金神即是西方的佛,明帝听了觉得有道理,于是就派遣使者前往西域求佛。后来,这些使者在大月氏国遇见了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于是迎还洛阳,同时还用白马驮回了释迦摩尼像及四十二章经。次年,洛阳随即大兴佛寺,并以白马为名。后来那两位高僧也在寺中译出四十二章经,成为第一部汉文佛经。”
白飞飞静心聆听,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
老妇人又道:“传说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在白马寺译佛经时寺内一直点的都是龙涎香,后来去那里进奉的人们发现,点龙涎香所求的愿望特别灵验。另外还有檀木香,也很适合去白马寺进奉。”
白飞飞各买了一束龙涎香和檀木香,谢过了老妇人出了香烛店。
白马寺就在这香烛店不远处,白飞飞来至白马寺门前,三个金光大字――白马寺赫然高悬,两侧古墙上的“佛光普照法轮常转”像是在时刻警示着人们佛法的神圣。当重逢就在眼前是,白飞飞内心又不免是一阵百感交集。
白马寺院内,整洁的石子路两旁绿草茵茵,几个高大的杨树兀然挺立,两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正在院子里踢毽子。伴随着钟鼓声声,梵音袅袅,白飞飞顺着石路来到了白马寺正殿――大雄殿。走至殿门,白飞飞却停下了,因为殿内正传来了那个让她心潮起伏的声音。
大雄殿内,江瑜正在向白马寺住持灵相禅师请教佛法,已出家为僧的宋离亦是今日的了尘也站在旁边。
江瑜道:“大师,吾人近日习得禅偈一首,但苦思不解,但请大师为我开点迷津。”
灵相禅师:“江施主客气了,贫僧的师侄无尘颇具慧根,不如请他来为江施主开解一二。”
江瑜施礼道:“那就有劳无尘大师了,这偈语是长长三尺余,郁郁覆青草,不知何代人,得见此松老。”
了尘双手合十还礼,道:“依了尘浅见,这意思是说一棵小小的松树,包含了无限的希望,而这也正是我门佛性的像徽。”
江瑜:“佛性的像徽?大师,听您这一说,我可就更迷糊了。”
了尘:“佛性乃无形无相,所以是至小……”
江瑜:“喔!大师您是说越小之事,由于它的单纯,朴素,往往隐藏越大的神秘。正如佛性不受时间影响,所以寿命无始无终;而且佛性包尽法界,因此是至大。”
了尘赞道:“江施主真是好悟性,贫僧佩服佩服!”
江瑜谦道:“在下从小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没事就跑来这听大师讲些佛门故事,耳濡目染下就对禅理有所兴趣。”
灵相禅师开口道:“我佛乃是教导人去恶为善,禅门偈语更可以洗涤心灵,开启对万事万物的领悟……”
白飞飞站在殿门外,未敢进去,直到江瑜学完佛法要离去,白飞飞闪身躲在了殿旁的白马雕像后面,又看到灵相禅师也回了堂内,就只剩下宋离一人仍在殿内整理香火。白飞飞这才又走了出来,一只脚刚刚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看见宋离面向佛像整理香炉的背影,眼角不禁又湿了。白飞飞定了定道:“大师,小女子也有一偈语相问。”
宋离没有回头,答道:“施主请讲。”
白飞飞有些哽咽,嘤然道:“薪火虽炽然,人皆能舍弃;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
宋离一惊,猛然回过头来。
“飞飞?”宋离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佳人,险些没有站稳。宋离一度怀疑自己因为日夜思念而出现了幻觉,使劲眨了眨眼睛,没错,是白飞飞。
宋离的心一下子如同受了电击突然缩紧,但很快又竭力的平静下来,转念一想:“不可能,飞飞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她死在了沈浪的怀里。这不过只是个与飞飞样貌像似的女子罢了。但她为什么要哭呢?”
宋离转身施礼道:“女施主的这首偈语乃是爱欲缠绵偈,说的是薪柴燃起的大火,人人都会去躲避,然而燃烧世间的情火,却谁都不愿舍弃。”
“那大师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的舍弃呢?”白飞飞反问道。
宋离眼前闪过一丝无奈,叹了口道:“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又有什么是舍不了的呢?”
白飞飞直视着宋离的眼睛,道:“既然舍得,大师又为何叹气?”
宋离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女施主的相貌与贫僧的一位故人相似……”显然他答非所问,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极力的想掩饰些什么。
白飞飞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道:“如果我说我就是你那位故人呢?”眼中却包含深情。
宋离一惊,呆呆的看着白飞飞,思绪像潮涌般在脑海里翻腾着……
白飞飞一直在尽力抑制的情感突然间有如溃堤,眼噙热泪激动道:“宋大哥,我是飞飞,飞飞没有死……”
宋离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半晌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对立站着,良久。
终于,白飞飞开口道:“宋大哥,难道你已经忘了飞飞吗?”话语中带着感伤又带着嗔怪。
宋离直直的看着白飞飞的方向,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慢慢走到了白飞飞身边,用手摸着她那一如往昔娇嫩如今却挂满泪痕的脸,口中喃喃道:“真的是飞飞?我是在做梦吗?”
白飞飞又重复道:“我真的是飞飞,我真的没有死……”
宋离有些哽咽,但也充满了疑惑,道:“那日我明明看到你中箭……”
白飞飞深吸一口气,道:“也许是老天眷顾,也许是哪位世外高人突发善心……”白飞飞说不下去了,只因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看着消瘦的宋离,白飞飞转而道:“宋大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为什么你不遵守承诺,好好照顾自己?”
宋离淡淡道:“那你又何尝遵守承诺了呢?”
白飞飞握紧宋离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轻轻道:“是飞飞不好,是飞飞不守诺言。飞飞今天是来赎罪的,宋大哥,你可愿再给飞飞这个机会吗?”
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宋离的眼睛里也泛了泪花,道:“为什么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信,而我却永远都愿意相信你?”
白飞飞嘤嘤道:“不会了,不会了,飞飞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宋大哥。即便将来魂归西天,魂魄也愿永远相随……”
“阿弥陀佛――”一声沧桑有力的佛号传来,从内堂走出了两个老和尚,一个身形挺拔,黄眉弯垂,正是刚刚的灵相禅师,另一位银髯飘洒,面如冠玉,正是宋离的师父灵净禅师。
“师父――”宋离放开了白飞飞,转身晃然叫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灵净大师低沉着声音说道:“了尘,从你进门那日,为师便看出你是为躲凡尘之债才遁入空门的,是以为师与你约定,准你带发修行一年,若一年内你能够真正忘却世俗所累,再予你剃度。为了让你早日斩却尘缘,皈依我佛,为师赐你法号了尘。但如今看来,你情债未清……既然你与我佛无缘,还是早些去了吧……”
“师父,我……”宋离欲言又止。
灵净大师接着道:“你与这位女施主尘缘未尽,即使勉强留在寺内,也无法真正领悟到佛法的精髓。倒不如重归凡尘,做一对神仙眷侣去吧……”
宋离当初出家皆因白飞飞的死,本以为空门可以使他忘却前尘往事,但这半年多以来,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那个倩影。宋离只道尽力将那份感情深埋心底,便可做一个心有所牵的和尚了此一生。如今白飞飞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本已趋于平静的心,心里那份曾经蠢蠢欲动的**又波澜壮阔起来。
但出人意料的是,宋离突然面对灵净大师跪了下来,道:“师父,了尘一心皈依佛门,常伴青灯。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求师父给弟子一个机会。”
白飞飞为宋离的举动吃了一惊,嘶哑哀伤的声音问道:“宋大哥,你真的不愿意给飞飞一个机会吗?”
宋离没有回答,只是坚定的看着灵净禅师。
灵净禅师看着宋离,片刻,挥挥袍袖,道:“去吧。”说罢,和灵相禅师一同转身而去。
“师父――”宋离看着灵净禅师的背影恳切的叫道。
灵净禅师没有回头,看来是心意已决不再收留宋离。
白飞飞望着跪在地上的宋离,眼泪簌簌的流着,却咬牙道:“宋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信飞飞,却不愿意再给飞飞一个机会?”
宋离缓缓道:“因为我不是你要的幸福……”
白飞飞中箭那日在沈浪怀里说的话,宋离永远也忘不了,那才是白飞飞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他爱白飞飞,渴望和她相守一生,但他却不愿意让白飞飞失去她最想要的东西。沈浪为白飞飞立了妻墓,如今白飞飞仍活着,宋离心中已经笃定他们可以是美满的一对,他不想白飞飞为了对自己的歉意而放弃一生的幸福。
以幽灵宫主的冰雪聪明,又怎会不明白宋离话中的含义?
白飞飞强忍住泪水,收起了悲伤,恢复了她那一贯冰冷的表情,似乎让人觉得她刚才所有的难过都是装出来的。白飞飞冷冷道:“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真心疼惜飞飞,沈浪如此,你也是如此。既然宋大哥这么讨厌飞飞,飞飞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不如飞飞也削发为尼,从此孤独终老……”说着,白飞飞拔出宝剑,欲挥剑落发。
“飞飞,你这是干什么?”宋离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白飞飞手中的剑,惊问道。
“你出家做你的和尚,我去做我的尼姑,从此两不相干,你管我做什么?”白飞飞高声道。说着,又欲抢回宝剑削发。
宋离终于也抑制不住,将宝剑狠狠摔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一下子将白飞飞拥入怀中,口中喃喃道:“飞飞,你这又是何必……”
白飞飞依偎在宋离怀中,脸上的冰冷渐渐退却,再次泪如泉涌,柔声道:“宋大哥,你肯跟飞飞走吗?以后的日子,你愿意照顾飞飞吗?”
宋离点点头……
就这样,宋离褪去了僧袍,回归了凡尘。
在洛阳的一家客栈内,一个身穿便衣,面若银盆的男子和一个温婉可人,袅袅娜娜的女子坐在一张桌前休息,一边还聊着过往的事情。
“飞飞,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醒来时躺在竹林的一间茅屋里,离我当日中箭已过了半年的时间……对了,宋大哥,你这半年多来又是怎么过的呢?”
“每日听师父讲经说法,然后打坐念佛,再然后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思念你……”
白飞飞心头一颤,心下暗道,若不是我活了过来,又如何知道宋大哥的痴心?想不到我的死,到头来最痛苦的人却是他,就算搭上自己的后半生,也未必还得起他对我的这份真情。或许这也是我白飞飞的福分,曾经一心报仇想了二十年,也痛苦了二十年。如今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也是时候远离这江湖的恩恩怨怨,好好享受一下人生的美好了……
想到这里,白飞飞话锋一转,道:“宋大哥,再过两个月就是清明节,听说那时洛阳城内会举办一个牡丹花会。反正我带了很多盘缠,不如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到时一睹花会盛况,人人都说这洛阳牡丹甲天下,飞飞好想亲眼一见。”
宋离笑笑道:“就依你。”
……
柔声细语中充满了浓情蜜意。洛阳客栈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头戴斗笠,面遮青巾的白衣男人,一直在悄悄的听着二人的对话,然而并没有人看见他青巾下的表情变化,当然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但从他多打赏小二五两银子来看,他的心情应该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