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会变成那样么。

闭着眼，脑海中浮现的是那站在漫天曼珠沙华花海里孑然一生，孤傲飘逸的身影。“不久以后，我也会褪去这鲜活灵动的色彩，终生栖息在黑夜里吗？”强忍心头渐渐积郁的情绪，手指收紧，能看见骨节明显地发白。

“不、不会。你的修为，早已不用担心阳光。”语调微的有些急切，向来少见他如此不沉稳的时刻。

“可是。阴沟里的臭虫，就算回到了阳光里，也活不下去。”虽然听到他的解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是低迷。可方才沉静在那箫声里头，全然没能察觉心头激荡着的为难。原来素离彼时如此喜爱这乐器，是因为它极其能抚慰心灵吧。

拾起那萧，重新放回嘴边，不去理会身后的沐盐，我急需平稳内心的波动。也懒于按照那些过去烂熟于心的曲谱，索性按着自己的感觉，去吹奏，充当一种宣泄。

他并没离开，只是静默地立在身后，直到我吹奏完毕，重新归于冷静。

“她临走时，就为我的回归留下了信息，”语句中的她，是那个迟迟不肯承认的自己，“告诉我凡事待你来叙述。”

语罢，终于能够收拾好心情和面容，转身面对他。

沐盐站在月华里，洁白的光芒盈盈撒了他一身，穿着一袭深色的，法式古典的衬衣及外衫，胸前的口袋别着一朵白玫瑰，真是符合他那张扬轻浮的性子。

“你知道白帝最喜好的乐器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的开场白未免也绕得太远了一些，我如何记得那么清楚。

“萧。”他浅浅阐述，尽管我不太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想必你也看到藏书阁里的那句话了，自恃空灵无铅华，岂料考妣是故人。我应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你说什么！”立直身子，他说得倒是淡然，可停在耳里，却是晴天霹雳。

“要不然，那时你被魔性侵扰，之后在天界又恃娇无恐，换作他人，早已被驱赶出去，而白帝，却万分袒护。这其中的蹊跷，你数千年都没意识到，只以为是白帝喜爱你罢了。可他若是单纯喜爱你，又怎会在墨帝欲与之婚约时大发雷霆，认你做了儿媳，这宠爱不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么？”

“也许，也许只是觉得我可怜罢了。”我开脱，为一直尊重的白帝，也为自己。

“神跳脱了俗世，自然不会有所谓同情之类的通感。何苦自欺欺人。”他摊开手，我能从那面容里，探出几分悲悯。

“可白帝是神，当初我是凡人，又怎么会有亲缘，你、你说谎对吧。”

“那一日阿乔的母亲意欲跳崖，白帝恰好经过，无意地一瞥，却看出那妇女底子极好，但若是如此平白无故地死去，岂不是浪费了。于是便有了这一段仙缘，也有了你。凡人的命在神仙手里，神仙的命却掌握在天。而你是半人半仙之体，原本只要平平稳稳过了一生，做出几个功绩，也就能顺着道飞升。可是半路闯出来的我，却偏偏破坏了你的命格，也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你……你一早就知道了么？”心里咯噔一声，担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他即刻摇头否认了，“我也是之后才得知这秘密。告知你以后，你便被堕神了。”

“为什么！”这又是怎样莫名其妙的因果，我憎恨自己遗失的记忆，抬手锤着脑袋，一拳一拳毫不保留力气。

“你忘了，是谁害死了白帝和墨帝么？”他上前半步，卖了个关子。

“青、青帝？”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而我不能让它们下落。

沐盐却摇了摇头：“不、不止是他而已。若只是一人，哪里扳得倒几千年的天界。自然至少也有小半个天界。可是当初那么心软的你，就算是多年司刑在血腥里浸泡，也仍是那么善良，哪里下得了手，去手刃仇人。”

“杀戮半个天界？”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真相。当初的我，宁愿堕神去积累自己内心中的怨恨，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就是为了这么血腥的念头。

“当初那傀儡也是知道的，只是被替换了记忆，但本性果然变不了。”他摘下胸前口袋的白色玫瑰，“还是主动做了你的铺路石。如今，你也该慢慢回忆起来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点点头，看着踱步走近的他，我避无可避，也无心闪躲。

他抚过我的脸庞，同回忆里一样轻柔，粗糙的指腹，像是没法逃避的现实。

“别着急，你会慢慢记起来的。”吻在我的额际，一手将那白玫瑰别在发际，“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只要是我拥有的，就是属于你的。”

他那纤长的五指埋进我的乌发里，冰冷的双唇从那雪白光滑的额吻到下巴。闭着眼，顾不上拭去眼角溢出的星点，抬起下颔，迎了上去。

“我只剩下你能够相信了。”把素离的劝告完全抛弃在脑后，呢喃轻语，好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心里不断汹涌的绝望和黑暗，试图将最后一丝善劝舔舐，“不能骗我。”

彻夜风凉，褪去那雪白的长衣，重新换上殷红的浓妆。

素离，那个纯白的素离早已不在，从堕神的那一刻起，便毁灭殆尽。

自始至终，我都只是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