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早上起来的时候，孙女们已经在后院受训了。王氏依照日常习惯梳洗、早饭。家里的女眷们请安过后，略坐坐王氏就叫她们散了，然后就和陪房现在的老姨娘韩氏一起在屋里坐着说话。

王氏歪在贵妃榻上看韩氏带着丫鬟们做活。韩氏正扎一朵堆纱海棠宫花，远远的捏着针迎着日头认了两会都没有认上，身旁的翠缕忙接过去。

韩氏顺势喝口茶，又接过翠缕手上的宫花，细细缝起。低声问道：“小姐们进宫的事定了么？”

王氏轻轻揉着额头，闭眼道：“可不为这事上火呢，上次进宫请按时太后话里话外都是那意思。少则一个，多则两个。今儿她们下学，我要仔细问问蕴儿和九儿的功课。”

韩氏笑笑不语，只眯着眼把手中宫花对着阳光整了整。

王氏晒道：“都一把年纪了，眼又不中用，费那功夫做什么。”

韩氏笑道：“闲着也是无聊，好歹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罢了。前几日赵夫人带着她们家小姐来，我看那小姐带的宫花倒好，只是不够雅致，想着给咱们家的小姐们也做几支，比外头买的强。”

王氏听言，来了兴致，拿过韩氏做的几支宫花细细打量，又称赞一番，笑道：“你的女红竟越发精细了，回头好好指点指点那几个姑娘。我看那三个倒还好，九儿恐怕不太会这些。”

韩氏笑道：“有什么难的，只是费些时辰。”

王氏皱眉道：“就是时辰不够么，只给你三个月，每天下学后一个时辰。打络子、刺绣、针线、最好还有裁缝，都要务必教好了。”

韩氏怔了怔，道：“这些都要几年的功夫才有个大概的样子，三个月够什么用？”

王氏不耐烦道：“我也是打闺女过来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个？只是她们姐儿四个任谁留在那里头都让人操心。莞儿的模样儿天生招人妒、蕴儿那样随她娘，能强到哪儿去、莼儿更是一点子心机都没有、九儿又被老二家的抖擞成野丫头一样。”忽然一指身边的几个丫鬟：“恐怕在莱州，这几个丫头都比九儿尊贵些。”

韩氏低头想想，抬头笑道：“其实也不用愁的，四姑娘和七姑娘都是好的，六姑娘看着女红也不差什么，就是九姑娘也是极聪明的，再说了，老太太当时不是派二嫫去照顾九小姐的么，二嫫针线也是好的。”

王氏想想，也笑了：“可不是我沉不住气了。只是老二家的太可恨，上辈子的恩怨关孩子什么事，这样作践九儿。老二也是，那样疼月华，就不知道管管九儿。姑娘都那么大了，一个像样的名字都不给取，整日九儿九儿的叫，听得人好不心酸。”

韩氏撇撇嘴：“可不就是因为偏疼了月姨娘，二太太心里不受用。”

王氏叹口气：“都说老二偏心，那佩瑶就一点子不是都没有？老二开始那样怕佩瑶旁人怎么不说嘴？当时我说把九儿抱回来你们都拦着，怕老二家的面上不好看。现在怎样？孩子可怜见儿的，哪有一点子公侯小姐的样子。都要候选了让我火急忙慌的调教，我也知道来不及了。选不上还好，要选上了，孩子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不知要受多大委屈呢。”

韩氏听闻王氏动了真气，忙岔开话题，问四个小姐都适合什么样的花色。王氏遂撇下怒气，和韩氏商量起来：“你手头上的绢纱都是淡颜色的，很是雅致。小姐们戴的东西，过于素净了也犯忌讳。再做些正颜色的出来才是。”想了一想，又道：“既做这个，那绢纱也不用大费周章的去官中库房取，我记得往年也还存了一些，就那些都用不了。”遂问清了翠云收在何处，隧命翠云翠缕将库房打开，与韩氏进内挑选。

只见好大一间库房里摆着不知多少绸缎纱绫，分颜色、分种类摆放的好不整齐，韩氏细看下竟有好些个都叫不上名来，不由笑道：“亏着今日是为姑娘们做宫花，不然还真不知道老太太这些年竟攒下这么些好东西。”

王氏道：“都是节下孩子们孝敬的，我也没管过，都叫她们收在这里了。你跟着我什么没见过，说这种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还不细看看需要些什么赶紧让她们拿了去，这屋子久不进人，闷得慌。”

韩氏指了几种罗缎，又指了几种绢纱。丫鬟们要整匹拿出，韩氏挥挥手道：“用不了那么些，你们只记住是哪几种，回头各剪出三尺就足够了。”

王氏细看了一回，指了几匹料子，吩咐翠云拿出，给姑娘们添新衣。

王氏又道：“把我年轻时的首饰都翻检出来吧，有些样子不时兴的咱们能改的就改改，不能改的另叫人打过。给她们姐儿几个戴，白放着做什么。”想了想又道：“往日还有些散碎珠子，也与你韩老姨娘拿出来，看她怎么调度吧。”

众丫鬟们自去分派不提。

那唐府后院飒风斋正有一个宫内老嬷嬷四平八稳的坐在水墨大理石嵌梨花木案后，眼跟前是唐家四个小姐齐齐的站成一排，微微颔首，等着嬷嬷发话。

那嬷嬷挽着发髻，单插一只东珠发簪，左手腕子上带着糯白飘绿翡翠镯，上身穿茄皮紫对襟大袄，下身系一条玄色百褶裙，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看着眼前四位小姐一言不发。

四人站的久了，心里微微都有些发毛，正没理会处，忽听得嬷嬷一声：“姑娘们好。”四人连忙施礼：“嬷嬷万福。”

那嬷嬷微微点头，笑道：“小姐们请坐吧。”四人谢了座，等着嬷嬷发话。

嬷嬷道：“老奴天启三年进宫服侍太后，承恩十年告老出宫，在宫中整待了二十七年，做了太后二十三年的尚服女官，由太后赐了一个瑾字，宫里人都叫我瑾嬷嬷。四位姑娘也这样称呼老奴就好了。”四人齐声答应。

瑾嬷嬷又道：“其实现下教你们宫里的规矩还是早了一些的。姑娘们如有幸入选，自有教养嬷嬷亲来教导各位。老奴的任务不过是要姑娘们知道怎么着才算是后宫。”四人面面相觑，暗自纳罕，心道这位嬷嬷倒不一般。

瑾嬷嬷顿了顿，道：“诸位姑娘都是大家闺秀，家教严谨。言行有度，想必《女戒》、《女训》、《女孝经》、《女论语》都是烂熟于胸的。”当下唐莞、唐蕴、唐莼都点头，唯有九儿微微皱眉，似有不解。

那瑾嬷嬷仿佛没瞧见一般不动声色，又道：“绣锦、执帚也都熟悉了。仪容形态自是优雅得体的。如此老奴可要考校一番了。可否请四位姑娘将曹大家《女戒》的第四章默下？”

唐莞、唐蕴、唐莼三人没有丝毫犹豫，执笔就写。九儿从没有人教导过这些，呆呆的坐在桌案边。

“九姑娘？”瑾嬷嬷问道。

九儿站起来，道：“回嬷嬷话，九儿没有学过女四书。”

瑾嬷嬷道：“曹大家也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九姑娘不识字，倒不必自责。”

九儿道：“我略略识字，也听说过女四书，只是没有学过。”

“姑娘识字却没学过女四书？”瑾嬷嬷也感惊奇，“那姑娘要从头学起了。”

九儿点头应下。

这时唐莞、唐蕴、唐莼三人将默写过的《女戒》第四章《妇行》交出。瑾嬷嬷看后赞道：“姑娘们的字都是好的，文章也很熟悉。”

三人起身谢了嬷嬷夸奖。唐蕴心下得意，不禁扭头看了九儿一眼。

九儿浑似未觉，只低头轻轻绞着手帕。

瑾嬷嬷道：“姑娘们聪慧灵巧，各有千秋。九姑娘既识字，学这女四书想也不难，不知老奴明日再考校，可以么？”

九儿起身道：“是。”

瑾嬷嬷自是讲解一番。唐莞、唐蕴、唐莼三人从小就听惯的，但在瑾嬷嬷面前不敢表露丝毫不满。九儿知道是自己拖累了三位姐姐，暗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