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年末，安国公家二老爷唐铎也进京叙职。

唐铎先去吏部报到，直忙了一上午，将近中午的时候方才回到安国公府。王氏和唐铎母子多年不见，攒了许多话要说。只是唐铎晚些时候还有的忙，王氏只中午留他吃了饭，就打发他去西院浅雪轩和殷氏唐蕴母女一处歇着。唐铎却不愿意，说住在书房更便宜一些。

王氏也不戳穿他，只随他去了。

唐铎见屋内无人，喃喃向王氏问女儿们可听话。

王氏冷哼一声，道都好。

唐铎嗫嚅道：“艾儿的事还要母亲多费心，万万不可进宫为好。”

王氏气道：“官家女儿无论嫡庶，一出生便造册待选，谁逃得过，谁又能做得主？如今你知道她进宫不妥了，当日……咳，出去出去，看见你就生气。”

出王氏房门的时候，唐铎迎面碰上女儿唐艾。

唐铎竟以为见到了月华，霎时间手脚冰凉。

唐艾上穿米色烫金妆花缎对襟大袄，下系一条石榴红六幅并蒂莲绣裙，两条乌油大辫子上各缀了三颗指甲盖大小的东珠，拿丝绳向上束了堆在肩头，新绞出的齐眉刘海下是月华的一双秋水吊梢眼，抹了胭脂的小嘴嘟嘟着，想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顿着足一副懊恼急躁的小模样。身后急匆匆跟着个拿紫貂昭君套的小丫鬟。

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是在杭州的烟花巷，一个形容猥亵的中年男子将唐铎打量半晌，引着他七拐八拐走进一条小巷深处。一缓三急的敲门声后，门里伸出个妇人的脑袋，左右瞄了一下才放他们进去。那妇人不住口的抱怨买卖难做，新来的姑娘身子又弱，花了大价钱买回来还要请大夫抓药伺候着，又不驯服，什么都没敢让她做，她倒寻死好几回……

月华被捆了锁在房里，唐铎进去的时候被月华误以为是欢客，满眼都是鄙视与憎恶。那是月华最狼狈的时候，散乱了头发，揉皱了衣裳，双手被反捆了，嘴里还塞了麻布，躺在凉地上一心寻思。待得唐铎说明来意，那双眼睛渐渐收了仇恨，泛上泪花……

然而月华做姑娘时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刚刚学会描画长长的远山眉，穿着曳地湘水裙，随着师傅练习瑶琴，嗔着丫鬟烹的茶不香，转过身向父母撒娇，见了生人害羞的躲在母亲身后，没来由的感到春日的哀伤，所以抓着秋千绳儿，扭头哭了……

唐铎的心一时柔软得滴出水来。

唐艾走到唐铎面前，行礼道：“父亲。”

过了半晌，唐铎方缓缓道：“下学了？”

唐艾道：“是。”

唐铎柔声道：“快进去吧，你祖母等着你呢。”

唐艾应道：“是。”

唐艾刚举步要走，听得唐铎道：“几月不见长高了好些，比起你娘还要猛一点。”说完抬腿大步走开了，剩唐艾一人站在原地怔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