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热田一行浑身浴血疲惫的回到伊祠砦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晨曦一如既往的将世界镀上一层金黄,灿烂的让所有都睁不开眼际。
也许,是他们刚刚从地狱生还,还没有准备好走入阳光。
足轻队长毛利新介良胜将手中提着的,五颗三河武士首级以头发相连而成的圆环随意的丢在大厅一角,虚弱的晃了晃,随意的倒在睡榻上。
其他人也将各自的首级圆环丢在那里,跟随着毛利新介走到了各自的寝位,倒上去休息。他们所割取的首级并不是很多,因为他们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已经无力割取更多的首级,只是将那些看起来位阶较高的武士的首级取下。即便如此,对已经第一次上战场就厮杀一夜的他们来说,身被战伤的他们也已经严重透支体力。
就算是热田,也有一种危机过后的虚脱感。他看着站在身后的原田和桔梗二人,虽然二人身上都有或深或浅的战伤,但是却对着他露出了微笑。身为人造人的热田不明白为什么要笑,他现在还不明白人类在一同出生入死之后所建立起来那种坚固的情谊,在情商方面他有先天缺陷。不过二人那会心般的微笑也确实让他心中一暖,随即,在他脸上也出现了一个微笑,算是对二人的回应。这一笑,映着晨曦,如此灿烂。
热田不明白此刻心中的变化究竟可以被称作什么,程序并没有给他设定,只是朦胧一片。
“主公,能够追随在你的左右真是荣幸之至!”原田突然行礼。
“主公!”桔梗先是一愣,但随即就释然了,也跟着原田一同向热田鞠礼。也是,在这下克上的战国乱世,人命比草菅还要轻贱,能够遇到一个可以从人间最低层的泥潭里将自己拯救出来,并建立功勋的英主,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去休息吧。”热田将他们二人扶起,他们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嗯,休息完我们继续搬花岗岩。一直到织田主公的援军到来为止。”热田笑的愈发灿烂。
“...我就知道...”原田和桔梗二人听罢欲哭无泪,哭笑不得。
一直有件事情很奇怪。热田躺在自己又湿又硬的睡榻上,兀自的思考着。热田并未在伊祠砦里给自己单独的优厚待遇,无论吃睡训练都跟大家一起,此刻大家已经因为身体极度疲惫而进入熟睡。一直有件事情在热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是热田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件关于昨夜夜袭后,就一直感到奇怪的事情。
即便是在睡梦中,热田的思维也在回想。
究竟是哪里不对...在梦中,热田又一次置身火海,一次又一次的在植村军营中冲杀,不过这一次敌人似乎源源不断的从黑暗中涌出。热田奋力挥动着双手的两把?刀,将一个又一个敌军砍切得四分五裂,他们的哀号响彻天际,溅射的鲜血沁染土地后,开出了无数传说中开在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
那些曼珠沙华在热田走过的时候,变成了一只只人手,抓着热田的双脚奋力的将热田向地下那黑暗之中拉去。热田想要抽出双脚,却感到双脚无比沉重,想要高声呼喊,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回头看去,自己的手下同样被束缚住双脚后,惨遭周围的敌人用长枪刺成蜂窝。
“杀!”热田为了脱离困境,挥刀毅然斩断了自己被牢牢抓住的两条小腿。由于失去了支撑,他一口啃在了染上鲜血的泥土上。
“饿...”热田吃了那沾血的泥土,突然开始非常之饿,他下意识的想要搜寻去到兵粮库的道路,却猛然发现,植村的军营没有兵粮库!也没有辎重!热田他们冲杀了一夜,也没有发现类似军粮储备的地点!这就证明,植村的军势并不是独立的军势,很有可能是某军团的先锋部队!
正想着,热田猛然听见一声长啸,挣扎着从泥土中抬起头,看见天空中一只苍鹰盘旋,疾速俯冲向他,速度之快,根本让热田无法反应。
“啊!!!!”热田猛然间从睡榻上弹起,一声惨嚎将所有人都吵醒。他身上的冷汗已经浸透尚未脱下的武士甲胄,滴答滴答的流到了地上。
“主公!怎么了?”原田担忧的问。
“原田,你快去伊祠砦四处探查一下...”
热田话未说完,猛听得砦外法螺号响起。
“敌袭!敌袭!!!!”热田三步两步出门冲上了伊祠砦的木墙上,望着山坡下平原上那足有五百人的军势大声呼喊。
那五百人正在铺展进攻阵势,从有条不紊的行动和盔甲武器等装备的配备程度来看,明显这是常年出征的惯战之军。
“三河葵,松平家。”桔梗信之助站在伊祠砦木质的墙垣上,仔细辨别着敌军的归属。“菊葵纹...酒井家?!”由于早年流浪时候经过三河,所以对各个有名武士家的家纹还有所了解。
“怎么办...援军还没来么?”毛利新介慌了神,面对汪洋般在平原上铺开的五百人军势,自己一方这区区身被战伤的十几人,简直是螳臂当车。现在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昨夜之前热田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向清州城求援的援军上。
“所有能动的人都到砦墙上来,桔梗,你带两个人将所有库存的箭支都从军械库拿到这里,要快!”热田几乎是在大吼,在他的脑海里,程序告诉他撤退等于战败,战败等于死亡。所以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血战的想法。
“难道你疯了?!”毛利新介忍不住说道,旁边有几个足轻小声附和。这已经不是显示武勇的时刻,面对五十倍于己的数量,完全没有胜算。就算热田再厉害,也是肉身,也会死亡。
“身为武士。”原田倚靠在墙上,望着远方的群山。“身为武士不能惧怕死亡。身为武士不能惧怕战斗。身为武士要以战斗而死为荣耀。武士以执行主君的意志为生存动力。武士的生命完全属于主君。”原田抽出腰间的武士刀,上面沾染的昨夜的血迹虽已干涸,但仍然斑驳,似再宣耀着昨日的血战之功。“若可以与诸君一同战死、埋骨此处,也可算上有一个好归宿。我们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原田爽朗的笑着,经原田这样一说,另一些足轻也会心笑着。那些笑着的足轻,在投奔热田之前已经沦落在贫困与饥饿之中,如果不是热田,他们早就死在了某处荒郊的泥潭之中。热田给他们训练,给他们武士之名,给他们战功和荣耀,这些都是他们不曾想过的东西。如今,即便是赴死,他们也可以笑着面对。“而且,我们只要撑到援军到来就好。”
“想必,在我们死后,织田殿下也会耳闻我们的武名吧。”桔梗带着微笑转身执行热田命令。
积极情绪的能量要绝对超过消极情绪的能量,人就是这一种奇怪的生物。在原田和一些足轻的激励下,那些本来心有犹豫赞成撤退的足轻开始变得坦然。但是毛利新介不同。
在桶狭间之战里,毛利新介虽然砍下了今川义元的首级,但那是在服部小平太已经以长枪刺伤,热田已经割伤今川义元的情况下,自己上前捡了个便宜。也许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战后论功的时候,织田最先表扬的是传递今川大军在桶狭间休息的梁田政纲,第二个是服部小平太,第三才是他毛利新介。对此他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心底的积郁一直留存着,使他非常爱惜自己这条好不容易成为足轻队长的武士的性命。他才不会去相信那至今没影的援军。
“谨遵...军令...”毛利新介并不是傻子,虽然他心底一万个不愿意,他也不能当众违抗军令。否则不光是武士之名,连性命都有可能立即被眼前这个正双目赤红瞪着他的战争疯子取走。在战争中,武士斩杀逃兵,这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事情。
这时,桔梗和两个足轻抬着几百支箭簇回来了。
“尾张国最为荣耀的武士们,拿起你的弓箭,听我号令!”热田将有战斗能力的人共一十四人布置在砦墙上,瞄准那些正准备爬坡上来带着攻城槌和云梯准备攻破城砦的松平士兵。热田让城砦里的伙头兵和民夫以推车带着那重伤的四人先行由西门离去,去迎援军,如果没有援军,就一路走回清州城,向织田信长说,尾张武士之魂葬在这里。
法螺号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进攻的号令。山坡下已经排好阵势的松平士兵喊杀声一片,先锋已经开始奋力向山坡上奔跑,不过没跑出几步,就有士兵掉入了热田等人为了捕捉猛兽而特制的陷阱中,传出了惨嚎。
那些捕兽陷阱虽然起到震慑作用,但终究对于五百人的军势来说,死个把人只是吹一吹皮毛,其他士兵除了小心行走之外,并没有停顿攻势的意思。
“尾张的修罗?刀鬼,难道只会玩一些卑劣的把戏吗?”在松平严整未动的中军中,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在这样喊杀惨嚎遍地的战场环境下,仍能让站在木墙上的热田等人听清,可见对方嗓门之大,底气之足。“吾乃是松平家大将,酒井忠次。尊驾能有勇气以十数人抵御我三河武士五百,着实令人钦佩。若能开城投降,想必我家主公定会重用尊驾!”酒井忠次一身战甲,坐在军阵最前方,战国时期的大将总喜欢以亲临前线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武勇,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激励士气并迅速指挥,坏处就是如果有人突袭本阵,很容易就丢了性命。
热田引箭开弓,将那特制的战弓拉成一个满月,嗖嗖射出两箭,那两箭带着啸音破空而去,第一箭直直插在五百步外距离酒井忠次前方不远的地方,第二箭插在了酒井忠次面前,而热田的第三箭并未射出,只因不断的加重手臂的力量开弓,超过了弓的承受能力。崩断了弓弦。
“这就是尾张修罗的实力么?”酒井忠次包裹在严密盔甲中的脸上渗出了冷汗,如果他的弓可以再承受一箭...
海佐右卫门在一旁不住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