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氏拿起茶杯，轻轻拨着茶叶，“可红颜不是嫡出。”话音一落，周氏的脸色大变，她虽扶了正，进门的时候仍旧是二姨太，自己的孩子也被贴上庶出的标签。

她瞪了莫天扬一眼，那意思是都怪你。莫天扬苦笑，白天在官场应付已经很累，回家还要面对凶巴巴的婆娘，他早就力不从心，只想家宅平安，是以一味忍让，由着周氏胡来。此时，他若再不说话，怕是今晚又要遭受周氏的一轮谩骂，“杨夫人，老夫从未把红颜当做庶女。她的教习师傅和惜颜是一样的，无论琴棋书画，还是针织刺绣，都不比惜颜差。”其实莫天扬也不想失去杨启泰这颗大树，能继续做亲家自然是好事。

华氏扫了杨玉宥一眼，杨玉宥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根本没在这里。

通宝在后面小声提醒杨玉宥，“大爷，夫人问你话呢？”

“什么？”杨玉宥回过神来，朝母亲歉意地笑笑，是他执意要报复，母亲才特意陪他走一趟，结果他却晃神。

华氏展颜一笑，她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仍旧光彩照人，眼角细密的鱼尾纹给她增加了一种别样的风韵，“为娘问你，娶红颜做妻子，你可有意见？”

杨玉宥垂下眼帘，掩饰眼睛中的恨意，“孩儿没有。惜颜向来爱惜妹妹，我能替她照顾红颜，想必她会很高兴。”

华氏满意地点点头，“既然我儿没意见，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莫夫人，等明年开春，我家老爷的丁忧期一过，我再亲自上门，挑个吉利的日子迎娶红颜过门。”

周氏大喜，笑着上前，本想表达一下谢意，见华氏的面容淡淡的，只好止住了步子，“好好，我一定好好管教红颜，让她做个合格的儿媳妇。”

华氏的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唉，真是老了，才坐这么一会儿，人就累了。要不，今天先到这吧，我们先走了。”

杨玉宥扶华氏起来，“辛苦娘了。”

华氏拍拍他的手，“百达通把礼物给夫人。”

“来就来吧，何必带礼物呢。”周氏从通宝手里接了过去，客气地道。

“就当是送给红颜的吧。这是波斯进贡的一对珍珠玛瑙的手镯。我家老爷一直藏着，今天我特意拿了过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周氏一听，双眼放光，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华氏心中冷笑，这样的人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怜惜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以后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华氏确实累了，回到杨府就歇息了。

杨玉宥一脸哀愁，做什么的心思都没有，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半天。

通宝又不知道从何安慰他，“大爷，你功课落下不少，也该找纪先生补补了。若是老爷知道你丢了这么多的课，又要责罚。”

“百达通，你说人的生命怎么那么脆弱呢，说走就走了。”

通宝知道他对莫惜颜的死仍旧不能释怀，“所以我们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大爷，我想莫小姐若是活着，她一定希望看到大爷开开心心的，好好上课，将来考取功名。”

杨玉宥的眼珠微动，扫过通宝，“你明知道我资质愚钝，还给我心中添堵。”

通宝也知道说的不合时宜，那不能因为资质不好就不上课啊。她是杨玉宥的书童，有义务提醒他，若是没有尽职，杨玉珏恐怕就要找她谈话了。虽然这么长时间，杨玉珏都没找过她，可她知道，杨玉珏对她的行动一定了如指掌。“大爷，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勤能补拙，只要你用心，一定会有所成就。”

“可我就是不喜欢读书。”杨玉宥的眼珠转了转，笑得有几分邪恶，“我看你的资质不错，不如你替我上课。”

通宝满脸黑线，“大爷，小的也不喜欢上课，再说我又不能替你考试。”

“谁说不能？只要知道监考官是谁，贿赂一下就可以了。”杨玉宥说得轻轻松松，好像贿赂考官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通宝却吓得不轻，双手乱摇，“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要是让老爷知道，咱们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再万一，不小心考过了，到了殿试，那……可就要背上欺君之罪了。

“只要咱们做的滴水不漏，谁都不会知道。好了，就这么办了。”杨玉宥把通宝按到书桌前，“你快些看书，这，这，都是。”

通宝看着面前堆起来的书，欲哭无泪，“大爷，小的真不成。”

杨玉宥板起脸孔，“你要不同意，我就去告诉三妹，说你不听话。”

一下就捏住了通宝的软肋，“别，别，我看，我看还不成吗。”

于是一下午，通宝就在书房里看书。直看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她拄着头，盯着窗外。忽然一片雪花飘了下来。通宝一喜，跑到窗边，只见天空落下稀稀落落的雪花，飘飘洒洒，像有人故意洒下来的一样。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比去年晚了很多。

通宝走出书房，站在院子里，仰着脸，任由雪掉在脸上，凉凉的，瞬间融化成水滴。水滴顺着脸颊落下，像通宝的眼泪。

她微笑着，张开双臂，好像天地间就她一人一样。

杨玉宥回来的时候，通宝还站在院中，身上落满了雪，像稻田里的稻草人，一动不动。她脸上明媚的笑，让杨玉宥有些失神。

他发现通宝长得越来越喜人了，每次看到她的脸，都忍不住想她到底是男是女？

忽然一把伞遮住了天空。通宝移动眼睛，落在面前的人上，“大爷？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下雪，黄师傅就让我们散了。”他拍落通宝身上的雪，“天气这样冷，小心生病。”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温柔。

通宝愣了下，大大咧咧地笑起来，“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她跺跺脚，身上的雪扑簌簌落下。脚下有两个深深的脚印，旁边的雪已经漫过脚面，才一会儿，雪就下得这么大了。

“我一会儿让秋竹熬些姜汤给你喝。回房吧。”撑着伞，带她走到廊下。

秋竹很快熬好姜汤，送到书房。

杨玉宥摆摆手，让她放下，“有事我再叫你。”转头看着通宝，“喝了它。”带有命令的口气。

辛辣中带着甜味，胃里立刻暖和了。喝完，出了一身的汗。

杨玉宥满意地点点头，低头，继续画画。他画的是雪中的悠然园，枯树，房屋，亭台，空空的院子中，有一人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天空，雪一片片落在她身上。

通宝知道那人就是自己，心里有些莫名的东西流了出来，她知道杨玉宥的画很不妥，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劝，想了想，趁着自己的影像还没有画成，便道：“大爷，该用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