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就接到这样的邀请,让梅艳芳有些犹豫,求助的眼光看向一旁的黎小田。唐赫得看在眼里,颇有些讪讪:怎么自己好像个面对小白兔的大灰狼?
不过在听说是谁的生日宴会后,梅艳芳却立刻变得雀跃:“好啊。”唉,还是邓丽君的魅力比较大。挫败之余,唐赫得只能安慰自己:输给她也不太算丢人。
1983年1月29日,香港富豪酒店。紫红色的巨型帷幕上嵌着一行大字:“邓丽君小姐三十寿禧”。下方是三只半人高的大花篮。
离酒席开始的时间还差半小时,宴会厅里早已经人头攒动。应邀赴约的不止有演艺界名流,更有不少工商界巨贾,令唐赫得有些惊讶,真正直观地认识到邓丽君在这个年代的号召力。
挽着一袭蓝色晚装的阿梅,唐赫得举头望去,发现不少老朋友。除了一早知道的黄沾顾嘉辉,还有同样正在香港发展的台湾人如林青霞等人。另外还有些熟悉的面孔,比如跟邓丽君同属宝丽金唱片的谭咏麟等人。
华星同来的还有陈柳泉与陈淑芬。这对交游广阔八面玲珑的精彩夫妻自进得厅来,便不停与四周各色人等招呼,同时为唐梅二人引介,如穿花蝴蝶般绕场寒暄。
唐赫得心知他们这是好意帮自己二人积攒人脉,而且今天到场许多业内大佬,这样的机会对刚出道的梅艳芳来说尤其宝贵,因此非常配合地拿出世家子弟的派头,风度翩翩地周旋于其中之余,不忘细心照顾身边初次身临这种场合的女伴。而阿梅也不愧是日后香港娱乐圈的大姐大,很快便适应下来,应对有致,毫不怯场。
好容易身边清静了些,唐赫得看一眼她:“累不累?”她穿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全场走来走去这么久,的确是挺难为人的。
梅艳芳保持着淑女模样,低声说出的话却不那么淑女:“好累啊,我笑得脸都要抽筋了。”
见她小女孩般抱怨的同时,却还敬业地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唐赫得忍不住轻笑一声:“不想笑就不笑喽,自己舒服就好,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唐生讲的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令两人愕然转身,却见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彬彬有礼地向他们致意。
“你是——?”唐赫得有些诧异对方认得自己。
“杨生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是好世界投资公司总裁,还是港九钟表商的理事长、南九龙狮子会会长,另外还是仁济医院主席。”一旁的陈柳泉见到这边情景,忙走过来介绍,“杨生近来在香港钟表界、珠宝界、地产界乃至股票市场,可谓是风头出尽。”
“不敢不敢,”那人很有风度地欠欠身,“鄙人杨受成。”
唐赫得礼节性地同他握握手:“杨生你好。”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一时却摸不到头绪。把疑问放在心里,他与对方寒暄:“还不知杨生怎么会知道我这后生小辈?”
“后生是后生,不过不是后生小辈,而是后生可畏啊。”杨受成哈哈一笑,“过去一年里,全香港在股票市场赚得最多的人就是唐生你,想让人不知道都难。”
“杨生过奖,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唐赫得谦虚道。
等到身边阿梅跟他打招呼时,他隐隐觉得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有点联系,苦苦在记忆中搜寻起来。
良久,他终于想起一桩轰动一时的事件,几张记忆深刻的照片,从而将这两人之间关系串起:梅艳芳——游行——刘嘉玲——裸照——东周刊——杨受成。
原来是这个禽兽?唐赫得心道。一边不动声色地与之攀谈,一边却记起传说中他的英皇集团里那许多龌龊事。眼前这人五官端正儒雅,面相精明却显可靠,言行有度又风流倜傥,很能让人产生好感。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劣行,唐赫得自觉很难不倾倒在他风度之下。
事实也的确如此,待杨受成走开,甚至连陈柳泉这样的人精都对他难掩赞叹之色,看着他离去背影,对唐赫得道:“可惜我是打工仔,难得你有这副身家,够资格同他交往。这位杨生可是位极讲义气的人物,值得好好结交啊。”
唐赫得刚刚把杨受成划到禽兽一栏,却听见他得到这样高的赞誉,还是出自陈柳泉之口,令他不由大奇:“此话怎讲?”
“肯为朋友出头喽。”陈柳泉道,“前几年杨生有个骑师朋友卷进官司,他为这事上下奔走,最后连自己也被牵扯进去,被控妨碍司法公正入牢蹲了九个月,却一句怨言没有,真正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这样也行?唐赫得不禁哑然。只是他先入为主,认定杨受成入狱不冤,当下只淡淡道:“个中内情,外人谁能知道?”
陈柳泉跟他认识这些日子,对他性情也有些了解,知道他这种口气这种说法,已经是暗示对杨受成没好感兼不信任了,正要表示惊讶,迎面却有人前来,令他不得不将到嘴边的话咽下,打起精神应酬:“我来介绍,这位就是佐丹奴的老板,黎智英黎生。”
打量着眼前的胖子,唐赫得心生感叹:我靠!
刚走了个禽兽,又来了个混蛋。
佐丹奴——黎智英——壹周刊——苹果日报——狗仔队。这回他不用仔细想就知道面前这人是谁。
壹周刊跟苹果日报之无耻下作实在是太有名,香港的狗仔队从无到有到猖獗,这个黎智英是始作俑者。唐赫得记忆最深刻的是,苹果日报有本事让登出的艺人照片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难看模样,即便是张国荣林青霞这样毫无争议的俊男美女也是如此——再漂亮的人,也经不住锐化啊。至于入室偷拍,飞车堵截,翻检垃圾等等,在莫铭那个年代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人人习以为常了。
很自然地,唐赫得将香港现在的媒体环境还算正常的原因归结为:黎智英在佐丹奴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没有从服装界转到传媒界。
有口无心地跟黎智英寒暄了几句打发走他,唐赫得开始为香港媒体的未来默哀:他刚刚见到的一个禽兽一个混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去污染新闻环境了。另一面,他也在为一个事实有些郁闷和奇怪:到场这么多工商界中人,怎么来主动结交他的不是别人,却偏偏是这两个最操蛋的家伙?难道他身上有什么吸引禽兽与混蛋的特质?一时倒没有想到:杨黎二人在操蛋之外,也同时是最具野心最具能力,更最具媒体所需那种敏锐嗅觉的人。
见他模样,阿梅忍不住问:“你脸色怎么这样古怪的,有什么不妥么?”
“我只是在想,”唐赫得看着远处的杨黎二人,悠悠道,“要不要将他们扼杀在萌芽状态。”
“扼杀?谁?”阿梅被他有些莫明其妙的煞气搞糊涂了。
唐赫得回过神来,遮掩地笑笑,道:“我是说,再不开席,我就要被饿杀了。”
话音落处,香风吹过,伴着一个动听的女声近前:“丽君,听见没,有客人抱怨啦。”二人转头看去,就见穿一袭简单精美旗袍的林青霞,正挽着盛装的今日寿星,在不远处笑盈盈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