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救命恩人”的头衔,唐赫得被林青霞介绍给邓丽君,先前他教给梅艳芳“生日快乐”的标准国语发音这时也派上了用场。四人言笑宴宴,不过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作为今日主角,邓丽君便被黄沾请上台致祝酒辞,宴会正式开始了。
“诸位朋友,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这样为自己做生日,为什么呢?”台上,邓丽君有些激动,“因为三十是而立之年,它标志着人生跨进了一个新阶段,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邓丽君红遍东南亚的时候,莫铭还没有出生。在他那个年代,邓丽君这个名字和她的作品都已经显得有些“过时”,在他脑中只剩下一个符号式的意义。他对她的全部了解只是:她是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华人女歌手。
故而在先前一轮全场交游时,唐赫得听到些风声,说邓丽君已经跟糖王郭鹤年的公子郭孔丞订婚,也只是将之当作八卦听过就算,并没有往心里去。而当台上的邓丽君开始唱歌,唐赫得很不自然地发现,他似乎是全场最不投入的一个人:她的曲风、台风、唱腔,似乎都不是他那杯茶。这还是委婉说法,要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他嫌土。
直到她唱出一曲《甜蜜蜜》,唐赫得才找到感觉。熟悉的旋律令他想起当年黎明与张曼玉主演的那部电影,然后记起片中最后的情节:这两人是在闻知邓丽君逝世的消息时重逢的,而那时,她好像才四十出头的年纪,依旧是单身。他有些唏嘘,看来这桩婚事最终还是以告吹结束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他暗叹,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阿梅。关于她,因为时间离得近,他的记忆要清楚得多:又一朵凋谢在盛年的玫瑰。
这一想,勾起他一连串之前不曾细想的记忆,令他吓出一身冷汗——罗文、张国荣、梅艳芳,三个人在短短一年间便先后离去,年龄最大的罗文去世时也才五十出头的年纪,真正的英年早逝。两个癌症一个抑郁症,完全是身心长期遭受超负荷压力的结果。
第二天一早,唐赫得便风风火火冲到华星,不由分说绑架了三个人直奔齐伟良那里,将他们扔给他挨个做全面体检。
几个人被他的心血来潮搞得莫明其妙,张国荣问:“你搞什么啊?”
“我们几个年轻力壮,身体完全没有问题,有必要这样紧张么?”罗文也不解。
唯有梅艳芳耸耸肩:“他昨天参加完宴会,就变得这样奇奇怪怪的。”
唐赫得没空回答他们,忙着给齐伟良介绍生意:做他们仨的私人医生随叫随到,每月一次体检雷打不动。账挂到华星,算是公司福利——这一点他还没来得及跟苏孝良他们商量,反正如果他们不同意,最多由NGO出钱好了。
张国荣跟齐伟良也一早便认识,当下跟他开玩笑:“老实讲,你给Daffy多少好处,让他这么照顾你生意的?”
“你问问他自己。”齐伟良瞪了唐赫得一眼,答道,“次次找我都没好事,差点把我医师执照玩掉,难道不该有点补偿?”这倒是实话。当初他几次帮唐赫得都属严重违规,冒了不小风险。而今次介绍给他这三笔生意也的确是大大利好,虽然没有父亲给张玉麟夫人做私人医生那么名利兼收,在他这个年纪却已是非常难得了。
从齐伟良那儿出来,车上,三个到现在还有些一头雾水的人就听唐赫得在那里翻来覆去哼一首古里古怪的歌。三人中罗文的国语最好,努力听了半天,却还是听不懂他究竟在唱什么,终于忍不住问他:“这是哪儿的话?”
“东北话。”唐赫得随口应他一句,接茬儿哼下去:“俺们那旮答都是活雷锋……”
这个活雷锋从昨天的生日宴会回来,就多了两件心事。刚刚为其中一件尽了心力聊以自慰之后,他就去了趟南丫岛。
“这么有空来看我?”南丫岛上,小小命馆的后厅,罗有福不紧不慢地炮制着功夫茶,问道。
唐赫得很难得地露出苦恼模样,挠挠头道:“我需要你的意见。”
除去上次在周润发与陈玉莲那件事上不太光彩但是情有可原的表现,罗有福基本还算得上是一个有操守的高人,这个世界也只有他知道唐赫得的秘密。正因此,在唐赫得举棋难定的时候,他成了唯一可以商量的人。
“福伯,你说如果我知道有些事情会向不好的方向发展,应不应该尽力去阻止它的发生?”
“这个问题还用问我?”罗有福微微一笑:“你不一直是这样做的么?就比如发仔那件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唐赫得生怕罗有福误会自己在揭他疮疤,忙道,“今次不是一回事。”
罗有福心结已解,反倒没唐赫得那么敏感,随手将茶递给他:“怎么讲?”
见罗有福并不在意提起旧事,唐赫得松了口气,接过茶道:“以前只是帮人成事,当然没有问题,今次却是要坏人好事。”
自从见过杨受成黎智英,唐赫得第一次有了见到大反派的感觉,这是他在面对向华强时都没有过的事情。一面,他觉得不该坐视这两人将来把香港的媒体环境搞得乌七八糟;另一面,他心底对他们的能耐又实在有些忌惮,觉得自己站到他们对立面实属不智。
罗有福却不知他心里在琢磨什么,皱皱眉:“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我这样说好了。”唐赫得不好直接说出杨黎二人的名字,于是试图打个比方,“你看过金庸的《神雕侠侣》吧?”
“嗯。”
“看书的时候,我喜欢杨过,喜欢小龙女。”唐赫得道,“后来一不小心进入书里的世界,很自然我会希望能够阻止小龙女被污辱,阻止杨过被砍断手臂。”
罗有福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搞定尹志平跟郭芙两个功夫平常的人,并不太难,这两件事都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也会很乐意去做。”唐赫得说着,开始叹气,“但是有一天,我要阻止的人变成了金轮法王,那可是连郭靖都不一定打得赢的人物。”
“所以你开始犹豫,”罗有福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怕把自己搭进去也赢不了?”
“也不全是。其实是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罗有福笑起来:“既然并不关你事,为什么你现在要发愁?”
“……”唐赫得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听你的讲法,为什么我觉得,你就算进到书中的世界,却仍然是一个旁观者?”见唐赫得依然没有作声,罗有福问了他一个能回答的问题,“你来这里也快一年了吧?”
“嗯,”知道他说的“这里”是指这个时空,唐赫得闷闷答道,“快了。”
罗有福摇摇头:“我以为你已经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人,现在才知你根本是来游览观光兼体验生活?”
“……”唐赫得再度沉默。游览观光兼体验生活,这几个字倒的确是他来到这个时空后一切行动的真实写照。
重生以前,他活得很充实,压力却也很大。因而在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时,他肩上没有了沉重的期望,整个人便松弛下来,没什么正儿八经的目标理想,一日日随波逐流的过,最要紧是开心。碰上什么人什么事,能管的伸手也就管了,就好像路上看到有人偷东西,他也会多管闲事出手抓小偷,那是因为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以他的身手,这是小菜一碟。
可如果遇到一人端着AK47呢?
这时他便想起来自己是个初到贵境的旁观者,管他这枪是真是假有没有子弹是不是要去杀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唐赫得终于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在寻找借口以掩盖一个事实:他怕了。不管是怕麻烦还是怕失败,总之,他怕了,怕事情超出自己能力的控制,更怕打扰到自己目前优哉游哉的生活。
罗有福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你好像一直在有意识地不务正业,很享受这种生活?”
“……”唐赫得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气恼,不知是因为被他打断了思绪,还是因为被他戳穿了本质。意识到一些从未考虑过的东西,他端着茶杯,低着头一声不吭,自己跟自己开会。半晌,他叹口气将茶杯放下:
“如果你是我,难得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也会很享受不务正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