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提着裙裾,绕过粗杉木的栅栏,一路上士兵们纷纷匆忙地行礼,她微笑着示意,款款而来,走到正在极目远望的弗朗西斯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大路的尽头一队人马渐渐消失在起伏的土坡之间。
刚才她一直在他们的一墙之隔的房子里没有露面,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场会影响男人们之间的交谈。事实证明她是对的。那个有点来历的传令官三言两语就被打发走了,换做自己肯定做不到如此干脆利落。
“嗨,醒了?“弗朗西斯说。
“恩,红发叫醒我的,他带着狮吼的家伙离开的时候故意把门摔得梆梆响。”吉安娜温柔地浅笑,依在他身边。“他还不算太傻,我现在有点明白你带着他的用意了。“
“确实。“
“你告诉他了?“吉安娜说。
“没。“虽然吉安娜没说名字,但是弗朗西斯知道她指的是谁。他转过头,看着她。”只是透露了一点消息。“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雷蒙德不是你杀的,就算埃林元帅不完全相信,至少也能博个先入为主的看法。”
“不需要那么做。虽然传闻埃林元帅暴躁易怒,是个鲁莽的家伙,不过能够爬到元帅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如此浅薄?如果他不是傻瓜,那么我透露的东西已经足够他做出判断了。不用担心,虽然已经年过古稀,但是托马斯,埃林元帅还精神爽朗得很,他有充分的空间和想象力去丰富情节,然后说服自己。他的想象力和经验会帮助我们的。要是我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只会让他怀疑我们的动机。”
“你确定是梅奥故意拦住了雷蒙德的消息?”
“八九不离十。”弗朗西斯清淡地笑了笑,目光又投向远处。“反正我们也没别的退路,为什么不赌一把。大不了带你远走高飞,你不是正这么期盼着的么?“
“说正经的呢!”吉安娜嘴角弯弯地,却佯有薄怒,微嗔,“要是事情不是那样的话,那么你的计划可就完全泡汤了。我们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有十足把握的。既然已经下了决定,成败也就在所不计了。不要为了你不能控制的事情烦恼。那样的话你永远被自己的思维所折磨。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说做猪比做人快乐的原因。“
“戚!无稽之谈。”吉安娜说,“大陆古谚,只要你肯努力就能把事情做到完美无缺。”
“但是他们又说,不要计较结果是否完美,只要你曾今努力过。”弗朗西斯说,“你觉得哪句话才是对的?”
“我不知道,也许都对。”
“不,亲爱的。“弗朗西斯温和地笑着,牵起她的小手,叹了口气。”两句都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
弗朗西斯没有回答她,只是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良久不语,伸过手,替她挽开额头的发丝。他想起了四年前,落英缤纷的河畔,山风肆虐的祭坛,表情扭曲的弟弟还有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
“我们总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可是,我们在乎的究竟是完美的结果呢?还是那些追求完美的过程?“
吉安娜握紧了他的手。
“你不会明白的!”他说。
“你不会明白的!“远在狂风峡谷的查尔斯男爵这时也这么说。
外面是赞比尼亚营地,一帐之隔,如隔人世。遍地的伤员,和不安分的战马。随军祭祀穿梭也似地忙碌着。小队长和别的军官一起四处呼喝,安排伤员和清点人数。气氛紧张,空气中满是血腥味,间或夹杂着被士兵们匆忙的马靴带起的略带焦味的篝火余烬。
中央营帐内,驼绒地毯安静地延伸至门口,两边是座椅和矮桌,上面放着白面包和烛台,将领们被召集在这里,探讨军情,一切井井有条,除了面露狰狞的兰比尔。
“是的!我不明白!你总是这么说!我真得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又要撤退!他们的法师团已经没有战斗力了!他们有十几万人又怎么了?我们能够依靠法师团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这是我们丧失了几千人才得到的大好机会!我受够了!你究竟懂不懂兵法!“他挥手咆哮着,脚边是拍碎的木桌。
“也许我不懂兵法,”查尔斯男爵对扑面而来的指责无动于衷,他把手从悬挂着的地图上收回来,揉了揉下巴。以惯有的慢条斯理说,“但是我懂军规。兰比尔子爵,麻烦你把第二十三条军规念给我听听。”
“我们在讨论的东西和军规完全扯不上关系!”
“念!”说完黑甲将领冷冷地看着他,即使是在议事营帐内,他还戴着黑漆漆的翼盔。他一说话,周围交头接耳的小统领们顿时静默。若大的帐篷里只有中间的篝火在荜拨作响。
兰比尔神色一凛。他没注意到他也在。
那夜袭击返回之后,兰比尔不只一次地向查尔斯男爵进言,抱怨黑甲将领的无理和抗命,但是收效甚微。查尔斯男爵非但没有责罚那个家伙,反而对他礼敬有加,态度几乎称得上尊敬。赞比尼亚国民千万,但是值得金蔷薇成员尊敬的人却屈指可数。查尔斯男爵的行为让兰比尔心里对这个人的恐惧愈发加深了。他明白一个庞大的系统中总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存在,显然这名将领就是其中的一员。兰比尔可以大声呵斥查尔斯男爵,但是不敢冒犯这位黑甲将领,因为他知道看在父亲的份上查尔斯男爵根本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而后者若有必要,肯定毫不犹豫地捏爆自己的脑袋。
——他根本不在乎我是谁。兰比尔心里对自己说。所以他考虑了不到一秒钟,屈服了。
“赞比尼亚护国黑骑军军规第二十三条,任何情况下士兵们都有权利质疑长官的命令,但是必须在命令执行之后。“兰比尔说。
“一字不差!你对军令很熟悉嘛,这样很好,免了我不少口舌。“查尔斯男爵说,”很高兴你能对我的只会提出意见,现在请你保持安静,我的军官们需要讨论撤退路线和顺序。如果你不想听可以出去,不过我想外面伤员身上的脓血和苍蝇很快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我是帝国子爵不是在役军人,军令在我在我这不管用,你别想拿那个号令我!”
赫莲娜男爵叹了口气。查尔斯男爵开始微笑。“不要逼我让你把整篇军规背诵一遍兰比尔子爵,军规第一条,任何战区内,军官拥有优先号令权。我很怀疑你根本不理解自己倒背如流的东西。”
“兰比尔子爵,不要违抗军令。“赫莲娜男爵说。
“你们永远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说罢兰比尔捏紧了拳头,目光环视周围一直处于看戏模式的众将领。终于没有吭声。转身掀开帐门。侍卫随后跟上,递过佩剑,却被一巴掌打飞。侍卫慌忙去拾,兰比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军官们面面相觑,营帐内异样地安静了一小会。
“好吧!刚才说到哪了?骁骑营?哦是的,骁骑营和前锋营的三万人负责断后,不用集中力量防御长滩,这会让对方过早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主要是注意不要让对方从河岸的其他地方涉水过河。其他营的人,立刻拔营,返回泰摩那尔谷地,在那里赫莲娜男爵会给我们的伤员提供药师和祭祀。至于赤铜矿••••••暂不考虑,在接到上面的命令之前,我们不能有更多的损失了,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很好,散会!”
帐帘遮掩住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时,一直不慌不忙地微笑着的查尔斯男爵拉下脸来。他的目光从随风而动的帐帘转移到赫莲娜男爵依旧裹这黑纱的面孔上。
“赫莲娜男爵,我需要一个解释。”
“问。”
“为什么我们要撤军?”
“刚才兰比尔子爵这么质问你,你不是回答得井井有条的么?”
“我在敷衍他,你现在也要敷衍我吗?“查尔斯男爵说。”不管是按照原先的目标夺回赤铜矿,还是为了死去的士兵们报仇,趁左赛敦人法师团的乏力大举进攻是最正确的办法。我们不知道到底是谁干掉了他们的护国龙骑士,不过这笔帐显然是被记在我们头上了,左赛敦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进攻我们的。两国全面开战迫在眉睫。但是我们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撤退,把河流这个天然防线拱手让人。听着赫莲娜男爵,虽然我只是个商人,但也知道一旦过河,再翻过你的领地就是一览无余的龙骨荒野和纵深的密林沼泽,我们剩余的军队远在中央山脉东南防区,在他们回援之前左赛敦人能吃掉半个赞比尼亚。“
“你说得没错,但是没办法,这不是我的注意,长老院的命令必须执行,我们都无权干涉。”
“长老院的命令?不是国王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赫莲娜男爵!否则我拒绝执行!“
“背诵情报共享原则。“赫莲娜男爵说。
“什么?“
“背诵它!查尔斯男爵。这是我的命令。“
查尔斯男爵恼怒地站起身,准备发作,却抬眼看见了她手中那枚徽章。
“好吧,会员甲请求会员乙共享情报,必须同时满足三个条件:首先,甲与乙处理的是同一事件,要分享的是该事件的直接情报。其次,甲在该事件中占主导地位。最后,甲的••••••••”他说到这里停住了。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甲的会阶必须高于或者等于乙。“赫莲娜男爵接过话,面纱轻轻晃动。”你说你很怀疑兰比尔根本不理解自己倒背如流的东西。我看你也一样。“
“清楚你的位置,查尔斯男爵。我的故作姿态不难理解,你应该能明白,因为我们赞比尼亚惯有的重男轻女的恶习,除非是表露身份,否则我的命令并不能在这里被彻底地执行。原本负责协助我的是库宁汉元帅,只是他太过短命,所以才轮到了你。“
“你是说库宁汉元帅也是我们的人?”
”不,他没资格佩戴这枚徽章,只是恰逢其会。我们相处并不愉快。你比那个冷冰冰的满脑子复仇念头的家伙知趣多了,命令也算配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两将会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保持合作关系。我不希望你他一样因为愚蠢而死于非命,所以我给你的忠告是,做你该做的,永远不要问为什么。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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