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没有掌灯,举着火把穿过院子到达长廊之前,进入的三人能看见的只有眼前从无尽的黑暗之中延伸出来的青石板路面和微弱火光中模糊的建筑轮廓。此外便是一片死寂。罗兰大公爵府仿佛是月光照不进的深树洞,充斥着毫无生气的死寂和令人绝望的黑暗。
弗朗西斯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没有丝毫犹豫地,步伐稳健而又迅速。走进会客厅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征兆地停住了脚步。因为身后的吉安娜拉住了他的衣角,旋即爱密丽也察觉到了不妥,背靠吉安娜,举起了手中的权杖。
“我踩到了什么?“吉安娜小声说。弗朗西斯放低火把,发现脚边是一条带着腕甲的胳臂,已经被切断了,躺在一洼尚未干涸的血迹之中,不远处是一把满是缺口的制式长剑。
“没什么!只是一条胳膊!比我预料得尸骸遍地的场面要小多了!看来他并没有把场面搞得无法收拾。”爱密丽瞥了一眼脚边,放下手说。忽然又警觉起来,“等等!断口是被切断的,这可不是教宗的风格,他从来不用除了餐刀之外的锐器!下手的是其他人!”
“低头!”弗朗西斯短促地喝道,同时搂住吉安娜的腰就地一滚,来不及躲避的爱密丽第一时间为自己施放了一个神圣护盾,不过预料中的袭击并没有发生,两支没有任何法术加持或者斗气的普通箭支只是警告性地从她的发际掠过,浅浅钉入身后的墙面。
“什么人!亮明身份!”爱密丽大声说,脚步却往墙边移去。她试图和袭击者搭上话以便争取时间顺便引起外面的骑士的注意。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般,对方没有说话,回应她的是另一支箭。泛着淡淡光晕的护盾应声而破。正当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准备重新施放法术的时候,眼前猛然一亮,旋即抬起的手被握住了,尚未凝聚起来的法术涣散消失。有人从后面抱住了自己,暴退了几步。有什么巨大物件碎裂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被碎片溅痛的爱密丽不知所措了一下,随后马上意识到是吊灯。她抬眼望去,一个火把打着旋往大厅入口飞去,消失在黑暗之中。随后厚楠木门轰然合拢,把最后一丝微弱的星光关在门外。
“屏住呼吸!“弗朗西斯在爱密丽耳际说,旋即抽身离去。
屏住呼吸不是随口吩咐的。弗朗西斯不能察觉到蛰伏的敌人,如果不是拉动弓弦的细微绷紧声引起自己警觉的话。除了在夜歌森林被精灵包围的那次之外,还没有类似的情形。这引起了他的警惕和疑虑。
除却过往带来的创伤,其实弗朗西斯是个既自信又自我的人。他从不轻易陷入困境,因为他喜欢思考自己的处境。根据他的经验,眼前的事情有两个可能,第一,对手可能是擅于潜伏的好手,顶级刺客;第二,对手是非人类,比如被黑魔法换过心脏的狼人或者没有生人气息的骷髅丧尸之类。
在袭击的同时完成关门,弄断吊灯两件事,并且悄无声息地血洗偌大的公爵府,这些都说明敌人不只一人,可是弗朗西斯不认为有人能够比刺客之王无影者加森更擅长隐藏踪迹,就算有,也不会这么多。所以第二个可能性无限放大。
这就是他要爱密丽屏住呼吸的原因,也是丢掉火把的原因之一,那些生物对热源和气息有着本能的直觉,而丢掉火把另一个好处是不用再担心弓箭手了。虽然骷髅中不乏骷髅射手,但是智力低下的它们无法为他们的武器加持法术和斗气,普通的箭矢并不能对全身都是价值不菲的防具的爱密丽造成致命的威胁。
至于吉安娜••••••
“安德森?”浓墨一般的黑暗中她听见左边有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带着强烈的不安,她试探性地轻声呼唤。却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旋即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脑海闪现出一名手持利刃脸上尚在滴血的的刽子手形象来。她惊惧地后退,绊倒在椅子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伴随着令人牙龈发酸的锐器碰撞和碾压声,眼前迸发出一溜火星。随后是一声负痛的闷哼,身侧的椅子哗啦哗啦地互相磕碰,最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安静得能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若非如此,吉安娜一定会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听觉。一只手碰了一下自己的手,她打了个颤,飞快地抽回手,激烈的动作引起了坐下椅子的呻吟。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余音袅袅,显得分外刺耳,她停下了动作,随后才想起这只手可能是谁的。
“安德森?”
“是我。“
“你还好吧?”
弗朗西斯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抽离了手,吉安娜感觉面前刮过了一阵风,从头盔中溜出来的细小发丝在眼皮上掠过。铁器碰撞的火星跳跃了几次,但是仿佛溺水一般沉闷的喘息声只来得及响一次,随后就彻底淹没在新一轮的寂静之中。
“别担心,我在你身边,起来吧!不用害怕。火球术!烈焰投掷!随便什么能发光的东西,我们的时间很紧。“一击得手之后,弗朗西斯在她耳边轻声说。
吉安娜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一片漆黑之中施放法术无疑会成为标靶,但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她毫不犹豫地搭上他的手,站了起来,并且扬起手。这时候,整个大厅忽然亮堂起来,墙壁上的魔法灯瞬间被触发,射出柔和的明黄色的光芒。
不好!被灯光刺激得微微闭眼的瞬间,弗朗西斯心里咯噔了一下,来不及细想,握住剑柄的手松开,转而抓住手边的椅子,往身后抡去,同时另一只手挽住吉安娜的纤腰,借着旋转的惯性向旁边滚。
敌人的反应非常迅速,椅子在空中被最近的一名袭击者当做逃窜的猎物,一个跳斩当空将它劈成木屑。纷飞的木屑中,弗朗西斯滚到了会议桌旁边,抬手握住桌腿,用劲一提,桌子翻到。嗒嗒嗒!三支箭迅速钉在了竖起的桌面上。
失去了黑暗的掩护,袭击者已经不再需要掩饰行踪了。短促的呼哨声过后,周围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至少有十人开始往这个方向围拢。弗朗西斯侧耳倾听,飞快地计算着,同时侧首看向爱密丽的位置。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只有地上一具明显是袭击者打扮的尸体。
来不及替她担忧,一支双手巨剑带着闪烁的斗气息隔着桌面当头落下。弗朗西斯用力把吉安娜往另一端推去,剑芒落下,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厚实的红木桌整齐地成两段并且往两边滑动了一段距离。没能见到藏到下面的人这让使用巨剑的巨汉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正待抽回自己的武器,眼角却瞥见一个物件从桌面的左半片那边向自己的胸口飞来。来不及抽剑格挡,他当机立断撒手,后退半步站稳身躯,同时抬手护在胸前,锃亮的腕甲刷地靠拢在一起。挡住了毫无力道也毫无威胁可言的一击。弗朗西斯从桌面后翻落在他身前,面对着巨汉,双手过肩握住半面没入花岗岩地板的双手剑那长长的剑柄,大喝一声,腰腹和手臂同时使劲,沉重的双手剑在对方惊惧的眼神之中抡起一道完美的弧线,高高喷洒的鲜血染红了天花板。
巨汉倒地的一瞬间才看清袭击自己的只是一个头盔。
弗朗西斯一击得手,没有恋战,也没有躲回,而是双手拖剑,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打量这些沉默的袭击者。脚边尚在抽搐的尸体成了他冷酷表情最好的注脚。一时之间,这些身份莫名的家伙拿捏不住弗朗西斯的底细,居然踟蹰起来,依旧保持半月形围拢的架势,却不再进攻。随后弗朗西斯察觉到他们的停顿不是因为自己的辣手而是出于别的,他微微侧首看见自己身后,吉安娜扶着桌沿站了起来。
剩余的袭击者,看着她,表情诡异,至少此刻在弗朗西斯看来是这样。
“趴下!“弗朗西斯说。
“不用!我想我认识他们!“吉安娜说。
“你父亲的人?“
“是的!他们是黑手,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暗势力,主要负责皇室安全,偷取情报和杀人灭口之类不方便公国军队出面的事情,你应该能明白的。我们在学院外面就和他们打过交道。不过在都城向我动手就是另一回事了。”说到这里,吉安娜提高了声调。“你们知道我是谁,三息之内放下武器我可以考虑不追究这件事。“
被称为黑手的袭击者面面相窥,随后缓缓放下了武器。
“也就是说你父亲和教宗都是直接参与者?很好,现在越来越乱了!爱密丽去哪了?“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爱密丽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吉安娜和弗朗西斯循声望去,看见她站在落地窗窗口,手中的权杖顶在一名弓箭手打扮的敌人下颚。脚下还躺着另外一个,不过看样子已经被了结了。
“你怎么在哪?”弗朗西斯皱了皱眉。
“作为光明神教的圣女我对黑暗并不陌生!”
“这听起来像是个冷笑话!”
被爱密丽制服的弓箭手短促而模糊地发出几个音节,随后袭击者们不安分地骚动了一下,爱密丽冷哼了一声,五指张开,用掌心对着一名想要异动的剑士,后者的脑袋仿佛是放在烈日下暴晒的蜡丸,古怪地扭曲,膨胀变形,最后爆炸开来。带着血花的脑浆飞得到处都是。
“陛下亲•••••••“
弓箭手说着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缓缓跪倒,鲜血从他的五官中涌出。
“我给过你机会!“爱密丽掏出手绢,擦拭权杖顶端的光明黄玉。
“不是说教会的人不杀生吗?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弗朗西斯看看面目全非的尸体再看看自己费力劈成两半的尸体说,”我也要加入!“
“只要你愿意!“
这时候,大厅内响起了鼓掌声。一名华服男子拍着手,慢慢地从楼梯口走出来。黑手的人退到了他的身后。
“伯纳叔叔!“
“现在应该称他为,伯纳大公爵。“弗朗西斯说。
爱密丽开始冷笑。
“公主殿下!圣女殿下!“伯纳微笑着一一行礼,目光转向弗朗西斯,后者抛开双手剑,满不在乎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他的笑容更加热情了。”还有我们最年轻的军团统领弗朗西斯子爵,也许现在不是寒暄的好时机,但是我还是想说你们的气色真不错。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说真的我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会在这里看到你。无论如何,伯纳公爵,这件事情,你欠我一个解释。“
“当然,不过我想你现在更愿意听听另一个人的解释!“
另一个人?弗朗西斯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转向伯纳。
“请上露台!陛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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