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四十八 雾里飞花溪上萍
作者:已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468

四月既望,江陵府外。

金乌斜坠,玉蟾初升,然曛光正好,霞雯如血,穹空明净。粉蝶黄蜂,趁着晚春残红在花蕊中辛勤采撷。数个垂髫孩童骑竹马在晚风中戏耍,稚音童谣,让过路行人闻之一时心思不属。有临溪骚客伤春易逝,问取东风,但见花影婆娑,无有应声。

暮霭之中,萍梗满溪,杨柳绕堤。晚风过处,飘落柳絮千千万万,如同雪片一般。偶有飘絮飞落溪中,栖落在那萍叶之上,与之相拥着沿溪流漂下。一马车沿溪缓缓驶过,马蹄沓沓,车轮碌碌,似在怜看春光,不急不徐的碾着长堤行进。驾车的为一婷婷袅袅的女子,风鬟雨鬓,白纱蒙面,一身素衣,双眸中却黯无神采,偶在那泓滟秋波中泛起涟漪,却不过一瞬,复又沉静下去。忽有风来,掀起面巾一角,惊现瑰姿,雪色晶光,却有淡淡愁容,恰似这清溪中萍飘梗泛。那马车渐行渐远,径往江陵城门而去,融入近晚曛烟之中……

既出河中,柳逸安与芸萝折往南行,途经均州,沿汉水而下,经襄阳府,至江陵府。沿途,每落一大镇,芸萝便强行推搡着柳逸安去找当地著名的大夫求医,却皆是无功而返。柳逸安渐渐有了倦意,不过慑于芸萝那一双含烟带雾的明眸,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于是乎,二人车舆至江陵竟花去兼旬许时日。旅途中,二人一在车外,一在车内,除却寻医问药时,平素连目光的交织都没有。柳逸安心中酸楚,却打算把这个恶人一直当下去。夜间依旧噩梦频仍,午夜惊醒便咳血不止,有时寤后为琐事萦怀,竟彻夜难眠。

过了江陵,便是二人约定的分道扬镳之时。柳逸安看夕阳沉沦天际,怅惘回眸,瞥见芸萝婉娈身姿,心中陡然一阵失落。车厢忽然一暗,再变明亮时,已经入得江陵城内,茶寮酒肆,歌轩舞榭,林立道旁,灯烛萤煌,夜间尚是如此,日间的繁华兴盛自可揣度。

二人寻了一名乐平的客栈打尖,点了几样平常菜蔬,不言不语的坐在客栈堂中饮食。原本这客栈中喝酒行令,沸反喧哗,待得芸萝解下面上纱巾时,煞那间便鸦雀无声。芸萝淡淡的尝了几口,放下竹箸,静静的看着柳逸安,樱唇数度启开,却没有半句言语。因为喉伤,柳逸安每日只能吃些流食,沾不得荤腥,浅浅一碗豆粥,竟花费了柱香时间才喝完。他抬头时,发现芸萝杏目噙泪的注视着他,便冲她讪讪的笑了笑。芸萝把下唇轻轻咬了咬,便转身径直往楼上行去。

夜空中悬着一轮满月,玉魄冰魂,辉光被野。柳逸安拾了一条长凳,倚在门前看那月看了许久,轻叹了一声,便往楼上行去,虽沿途以车代步,却犹感身心不胜疲乏。从芸萝房前经过时,便见她正在床边打点东西,身侧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放置的都是自己的衣衫。柳逸安知晓芸萝是在帮自己收拾行囊,想起明日便要分离,只觉得心头被猝然扯动,扶在门上的五指深深的陷入进去。芸萝把那衣衫叠了又叠,一遍又一遍的抚平,眼睫上两颗晶莹露珠晃了几晃,无声的滴落到那长衫的前襟之上,口中喃喃道:“这么大个人,连衣服都不会叠,弄出这么多褶皱来……”将所有衣物都收拾停妥,给那包袱打结时,终忍不住抽噎起来,哭泣声愈来愈大,伏到那包袱上去,只见得香肩一阵阵抖动,再也听不到哭声。

柳逸安目不忍睹,跌跌撞撞的从那楼上逃下,走入大街之上,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心中一遍一遍的责问自己道:“柳逸安,柳逸安!你究竟怕什么?只是哑了,又不是断手断脚,难道照顾不了芸萝一生么?忍心让她伤心至此!”忽又狠力撕扯自己鬓发,哽咽难止:“跟你的女子无一不遭逢不幸,珺兰身为钦犯,缉榜定已发到岳州家中,纵是日后将她寻回,恐要与之一生颠沛,有家归不得;更兼你与岁寒庄已结下莫大仇怨,欲与万英比翼连理,只作痴想妄谈。你已负了一个女子一生,又怎可再将芸萝拖下苦海,让她跟随自己过漂泊无依的日子!莫道你哑了,便是没哑,又能如何!”

他本生性放荡不羁,在祁连也暂且抛却忧虑,然这几夜失眠,思量起许多原来不曾思量的事情来。此时他心中愁肠百结,信步在街上行走,回神时发现路侧是一玉器行,楣上匾书“华玉行”二字,夜幕已垂却犹未打烊。柳逸安心中忽有所思,便从那店门走入,那掌柜正在拨弄算子,见得有客光顾,便合上账本上前招呼:“钏镯瑧琲,钗簪璩环,敝店应有尽有,不知公子要些什么?”

柳逸安在那柜台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自己中意的饰物,只得朝那掌柜拿手比划,见其不能会意,便从那账本上撕下一页白纸来,拿笔蘸上墨图画起来,寥寥数笔,便见一双栩栩如生的蝶儿栖落纸上,双翼振飞,呼之欲出。那掌柜见柳逸安画工之妙,神乎其技,口中啧啧出声,却也知晓这个俊貌少年竟不能言语,不由得扼腕叹息,连连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取来给你过目!”说罢从身后货架上取下一个凤纹木椟,放到柜台上打开来,见内里红绸衬布上,搁着一双白玉蝶儿,玲珑剔透,薄翼上镂有花纹,端的精致非常。那掌柜拿住蝶尾将其中一只取出,竟然见那双翼随之颤动不已,仿佛活物一般,柳逸安极是喜爱,便拿笔欲要在纸上书写,询问这玉蝶价钱,却被那掌柜忙不迭的把那画着蝶儿的白纸抢了去,见他从那账本上重新撕下一张来,递与柳逸安。

心道这掌柜却是与众不同,柳逸安暗笑,拿笔在纸上写下“几何”二字,那掌柜知晓,便道:“这一双玉蝶却是珍品,价五十纹银!”

柳逸安闻言一怔,将身上携带的银两都拿出来,却不足三十,不由得好生苦恼。他离祁连的时候孑然一身,这身上的银两却是芸萝给他的,让他在路上见到想吃的东西便自己去购买,初时柳逸安还心道,什么希罕吃食值得二十几两银子,然不能推却,便收在怀里,不过一分一钱都没有花去过。见自己身上银两与那玉蝶价格相去甚远,柳逸安无可奈何,收起银两便转身离开,却连连回头去看那一双蝶儿,心中苦道:“若是买了这蝶儿给芸萝,她一定欢喜!”

那掌柜见状自然明了,慌忙从柜台后跑出,拉住柳逸安道:“公子可是钱资不足?”

柳逸安闻言点头,仍不忘看那蝶儿一眼,恋恋不舍。

掌柜心中暗道:“这公子却是连价都不讲!”轻叹道,“若公子肯屈尊帮敝店一个小忙,这玉蝶公子便付半价取了去!”

柳逸安喜出望外,连忙拱手,闻那掌柜道:“可否请公子帮忙书写招牌!”

“这掌柜多半也是喜好风雅之人,怨不得他方才把那粗笔画下的蝶儿抢了去!”柳逸安再拱手致谢,随那掌柜行到后堂,铺开纸墨,略略思忖了一下便挥毫写下“捃碧”二字,跌宕遒丽,风骨傲然。

“好!好!”那掌柜绕着书案端详良久,双目焕发欣喜神光,不住捋须称赞。

柳逸安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所有银两,递与那掌柜,再次作揖敬谢。那掌柜也不清点银两,接过便收到怀中,待柳逸安取了那木椟,恭敬送到门外。

江陵夜中已渐渐有了暑气,风清云淡,明月高悬,让人心旷神怡。柳逸安回乐平客栈途中,忍不住反复把那蝶儿取出来看,心中幻想芸萝将之别到头上的姿容:“定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待得行到那客栈门前,忽又踟蹰,“我却该如何给她,才能免她误会?”这误会却不是误会,柳逸安苦笑,却一时想不到主意,上得楼去悄声走到芸萝门前,将那木匣藏到袖中,在门上轻轻的叩了叩,不曾闻得响动,柳逸安推门去看,发现房中空荡无人,包袱行李都放在床侧,他不由心道:“这丫头果是历练不足,这般东西被人偷了都没找处!”心中却又有一丝欣喜,从怀中取出那木椟,小心翼翼的塞到芸萝的包袱中,复又取出将那蝶儿拿出来细看,不停的拨动那薄薄翼儿,脸上止不住浮现丝丝笑容。如是过了良久,他才把那蝶儿重新放回,轻步掩门而出,走回自己的房间,却见芸萝先前帮自己收拾的包袱孤零零的放在桌上,脸上的笑容登时冷却,无声无息的走到床边,连靴子都没脱,倒到床上,枕着胳膊呆看白花花的床顶。如是辗转良久难寐,便起身到房中踱步,身不由己的开门走到芸萝房门前,一推那门支呀而开,芸萝竟然依旧未归。

“这丫头跑哪里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柳逸安不由得心中惶急,噌噌奔下楼来,一问那酒保,得知芸萝在自己出去后不久便也离开了客栈,至此时未见回返。柳逸安只觉一颗心怦怦直跳,冲出客栈便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找寻起来。夜风渐而凄紧,春衫单薄,竟感到丝丝寒意。柳逸安苦无不能言语,拉住行人不停作手势询问,却又有谁能够看得懂。如是从南城找到北城,从东门走到西门,依旧不见芸萝踪影,柳逸安已是心急如焚,一时呼吸不畅抱着路边梧桐便咳嗽起来,拿手在唇边一抹,尽是浓稠鲜血。

忽而路上有三四泼皮打扮的人走过,尖声笑语:“集贤楼有一个好生俊俏的娘皮在喝酒,啧啧,真的叫一个好看……”

“想是这娘皮春心动了,忍不住长夜寂寞,一个人跑去喝酒!”

“快走,快走!老子好心过来叫你去看,若是耽搁了怕那娘们走了!”

“……”

柳逸安闻言猛惊,拿衣袖信手拭去口角鲜血,便尾随那几个泼皮而上,转过几个街井,便见一酒楼前人头攒动,无数人踮着脚在那里观望,交头接耳,不时有放浪的笑声从中传出。柳逸安插足不入,便纵身而起,在那酒楼墙上踏了几脚,从众人头上翻了过去,竟无一人察觉。

赫然便见端木芸萝坐在正中的桌上,不停的拿酒猛喝,脚下竟有十数空坛,横七竖八滚了一地。对席坐着一青衣公子,容貌颇为俊朗,只是脸上遍是骄矜之气,正在不停的搭讪芸萝,外围围了数十无赖,冲着芸萝指手画脚,嘻嘻窃笑,然似是忌惮那青衣公子,没有人敢上前调戏。

此时闻得那青衣公子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大可说出来,区区最拿手的就是治女儿家的心事!”说罢便拿手去捉芸萝皓腕。忽而那公子感觉身后凛冽杀气,掣出手中纸扇便激灵立起,回身来望,便见柳逸安瞪着火红双眼缓缓迫近,一步一步卷着无俦气势,让人心惊胆颤。

那青衣公子此时已是冷汗涔涔,双脚不自主的倒退起来,忽而闻得他身边的随从道:“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该打扰丹霞山庄少主喝酒!”却是无知无畏,这说话的随从却未曾注意到那青衣公子正瑟瑟发抖。

柳逸安丝毫不予理会,径直走到芸萝身前,甩手就将她手中酒坛夺了下来,却见芸萝泪容如洗,睁大着一双美目看着柳逸安,哭道:“给我!把酒给我!”立起身便来抢夺那个酒坛,柳逸安顿时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不顾芸萝哭喊,死命将那酒坛拽住不撒手。芸萝此时已酩酊大醉,两靥酡红,不知施展真气,只知抠住那坛沿往自己怀中拖,却又哪里争得过柳逸安,一下立足不稳,便跌倒在柳逸安怀中。

“好个不省事的蠢材!”那青衣公子的两个随从大骂着便过来厮打,却仿佛被无形的墙壁阻在十尺外,不能移动寸步。柳逸安爱怜的看着怀中的女子,双目泪水也止不住倾泻下来,腾开右手,便隔空从地上捞起数个空坛来,五指缠势一运,便见那酒坛悬在空中滴溜溜乱转,仿佛妖魅作祟一般。那两个随从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忽而柳逸安一道凌厉的眸光射来,只见他五指一拗,那飘荡在空中的酒坛顿时磕到一处,破裂成千万片碎瓦。

那青衣公子已经被柳逸安恐怖气势迫压的气喘吁吁,此时察言观色,知道这半路杀出的冷面公子定与那女子有不寻常的干系,便遥遥的拱手道:“兄台武艺高绝,在下佩服之至,今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此言一出,围观人群中顿时一阵哗然,这丹霞山庄少主佟明毓仗着自家财势,一直在江陵地界飞扬跋扈,却是头一次见他对人如此恭敬。

柳逸安却如不闻,牢牢抱紧在怀中挣扎的芸萝,婉柔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粉靥之上。佟明毓遭这般奚落,怒火升腾,却一时不敢妄动。他自幼习武,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知晓柳逸安的修为,要杀掉自己简直如探囊取物,便恨恨的啐了一口,拖起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奴才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心中嫉恨道:“好小子,日后不要落到我丹霞山庄手里!”走时仍不忘去看端木芸萝,强咽了好几口唾沫。

芸萝此时却从柳逸安怀中挣脱,跌坐在长凳之上,又从桌上拿起一个酒坛,解开缄口就仰头狂饮。柳逸安双眸一闭,却没有再去夺芸萝手中酒坛,折身走到对首坐下,拿起手中酒坛便也猛灌起来,眨眼间灌了五六坛下肚,一时呛住,噗的一声猛吐出一口血酒来,边咳边心道:“可笑!可笑!柳逸安你这个懦夫,你与芸萝既是两情相悦,还计较个什么,计较个什么!”芸萝本是滴酒不沾,却为了自己伤心成这般模样,他如何不悔恨,心中已是打定主意,就此对她坦明心事,天涯海角,再不分离。近月来他千辛万苦构筑的长堤,煞那间崩溃……

这边芸萝正边哭边饮,看见柳逸安正连连咳血,终于清醒了些,踉踉跄跄的跑过来将他手中酒坛抢下,痛声哭道:“别喝了!别喝了!我不喝了,你也别喝了!”

柳逸安心痛难禁,放下酒坛,一躬身便抱住芸萝双膝大力举起,将她放到自己肩头,一手扶着她纤腰,便大步从客栈中走了出去,人群霎时分开一条道路来,一直目送柳逸安与芸萝消失在长街尽头。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芸萝此时已经恢复了些许神志,见自己正坐在柳逸安肩头之上,路上行人全都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顿时好生羞臊,握紧粉拳便在柳逸安身上一阵捶打。柳逸安却觉得芸萝这一通拳打如同挠痒般,好生痛快,脚下步子越迈越大,抬头看向坐在自己肩头不停扭动的芸萝,嘴角微微一翘,展现一个俊逸至极的笑容。芸萝初见这不怀好意的笑容,猛地一怔,不知多久了,不知多久了,久得连自己都几乎回想不起,没有见他这般对自己笑过。正失神时,忽而柳逸安把她横着放倒,扛在肩上,跨过那客栈门槛穿过大堂便直往楼上走去,毫不理会客栈中目瞪口呆的众人。二人过处,酒气冲天。

柳逸安轻柔的将芸萝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褥,小心的蹲在一旁,伸手捋过她腮边被泪水打湿的秀发。芸萝此时脑中昏昏沉沉,只知一眨不眨的看着身旁的柳逸安。过了良久,柳逸安见芸萝已经平静,起身欲走,猛然被她拉住衣袖,闻得她声声哭泣撞击双耳:“别走!别走!走了就见不到了,永远见不到了!”

柳逸安心如刀绞,转身坐到床边,将芸萝螓首抬起放到自己臂弯,小心翼翼的擦拭她面上泪水。芸萝也不知此时是梦是幻,牢牢拽住柳逸安衣襟道:“为何!为何你不留我,为何不肯留我!我不想走,真的不想,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哪怕是给我一个眼神,拉我一下衣袖,我都会留下。你心里有我没我都不在乎,真的,我不在乎……”

这些话语给予柳逸安的震撼,比之那日借魔锤探知的心念犹要甚过千倍,万倍,一霎那间,双眼泪水狂泻而下,与芸萝脸上泪水交汇到一处,分不清哪些属你,哪些属我。他好想能开口抚慰这眼前如同婴儿一般脆弱的女子,哪怕,只有一句,能让他开口说一句,也好。

“柳逸安!柳逸安!你好糊涂啊……”他心中涌起滔滔悔恨,俯下身去吻在芸萝粉靥之上,一点一点,一丝一丝的吻尽那晶晶泪痕。柳逸安看见她那粉色双唇,因哭泣皱作一点,微微翕动,情不自禁的就将自己双唇印了上去,初是蜻蜓点水的一触,接着将她下唇柔柔的含在口中,轻轻的用舌尖舔舐。芸萝酒意未醒,此时不自主的启开双唇,顿时被柳逸安舌尖攻入,一时难受,就伸出自己的舌尖,想把那侵略自己口腔的异物抵出去。然柳逸安此时觉得便是芸萝在主动索吻一般,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腹中酒意陡然窜起,一下子头昏脑胀,目眩神迷,纵他有千杯的海量,此时也由不得他不醉!

柳逸安失于自持,不自主的掀开身下被褥,双手紧紧的环住芸萝腰肢,隔着薄薄春衫传来的体温,让二人皆觉得身如浴火,燥热难耐。柳逸安舌尖勾起,轻柔的划过芸萝上颚,又绕过香舌去舔触她舌床,霎时口中甜津泛滥,闻得芸萝嘤咛呻吟出声,二人的舌头便在那狭窄的空间厮打起来,难解难分。柳逸安本已喝了数坛烈酒下肚,此时根本压抑不住腹中汹涌的酒气,神志逐渐模糊起来,右手不自主的去解开芸萝罗裙玉带,抚过那滑嫩如玉石的小腹,便去剥夺她上身最后一件亵衣。芸萝犹是蓓蕾未开,如何经受得住这般撩拨,顿时娇喘吟吟,兰息呼呼,娇躯不自主的弓起来,正好让柳逸安将那裎衣褪下,煞那间突现一片灿烂春光。柳逸安右手把握住那如同软玉一般的酥乳,盈盈不堪一握,腹中情欲愈发无休无止的燃烧起来。口舌饶过芸萝那已成蜜泽的口腔,沿着她粉颈一路亲吻而下,从那颈根锁骨一端,用双唇微含住,滑到另一端,复又折回她正胸溪峪,绕着那如雪莲花瓣的玉乳迂回着吻上,右手仍不忘在另一侧大肆征伐,便见那两颗玲珑的蔷薇骨朵傲然挺立起来,在风雨之中瑟瑟颤抖。柳逸安舌尖划过那一圈美晕,却独不碰那颠峰两点,此时芸萝已是颤抖不止,声如莺燕,且迎且拒,彻底沦陷在这微妙奇异的感觉之中,檀口张开拼命喘息。柳逸安舍了那巍峨双峰,复又去肆虐芸萝双唇,双手沿着那无半点余脂的腰肢滑下,去褪她下身衣裙。舌尖钻入芸萝香舌与下颚之间的柔软处,柳逸安纵情的去吸吮那甘甜汁液,却不料因此导致芸萝喉头一阵难受,忍不住便呕起来,霎时吐了柳逸安一脸,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俯下身去吐了半盏茶时间,方才止住,无力的支起身躯,犹在娇声喘息。

突来此番变故,柳逸安酒醒了一半,一骨碌跳起,捋起衣袖将脸上污渍拭尽,待得想起自己方才所作所为,不由得冷汗飕飕。芸萝吐后,醉意顿减,神志已经恢复明澈,此时发现柳逸安诚惶诚恐的立在一侧,自己上身赤裸,酥胸上湿痕无数,加之那秘处的奇异感觉,如何不知晓方才发生之事,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伸手拉起被褥盖过半袒的身躯,泪雨更是滂沱而下。

柳逸安登时手足无措,上前欲要扶住芸萝一颤一颤的香肩,却见她愤然抬头,两道怨毒的目光激射而出,让他不寒而栗。芸萝撤出右手,便朝着柳逸安脸颊拂来,竟附带了玄天真气,柳逸安挥手截住,将她皓腕牢牢捏在手中。“禽兽!”芸萝尖声哭骂,抬起左手便又朝柳逸安打来,却又被他擒住,如此一来,胸前被褥失去拿持,无声滑落下来,一幕旖旎,扑入柳逸安眼帘。

“放开!放开!”芸萝羞愤欲死,踢开被褥便拿脚去踹柳逸安,却更让自己美妙胴体一览无遗的曝露在柳逸安眼前。

“既然作下了,索性作得彻底!”柳逸安将心一横,拿住芸萝双腕,舒开猿臂一提,便将她从床上拉起,双手趁机紧紧拥住她纤弱腰肢,火辣辣的双唇拓印在芸萝樱口之上,舌尖破齿而入。先前几番相吻,皆是在芸萝丧失意志之时,此时她被柳逸安强吻,心中又惊又恨,不加思索的阖上牙关,便紧紧咬住了柳逸安那作怪的舌头。柳逸安顿觉疼痛钻心,却兀不松口,反而用双手去抚摸芸萝光滑的脊背,沿着椎骨一路逶迤而下,芸萝顿时惊声尖叫起来,贝齿不由自主的松开来,却再也聚不起反抗的气力,酥软在柳逸安怀中,边饮泣边颤抖。

“禽兽!禽兽!芸萝我竟然会对你倾心,糊涂!糊涂!”芸萝此时已是心力交瘁,悲声叱骂,心中强烈的撕痛感觉:“这眼前的男子明明对自己无爱,只想强行占有自己身体,为何,为何自己还是纵容他!”双臂无力的垂下,只是依旧不停的战栗着,仿佛受惊的鹿儿一般。

柳逸安止住手上动作,温柔的揽住芸萝如削的肩膀,静静的拥着,心中一遍一遍的呼喊:“芸萝,我心中是有你的!”奈何自己已哑,不能将这话语告知怀中那个伤心欲绝的人儿。

忽而他松开芸萝,将其抱到床榻之上,便疾步跑了出去。

芸萝见他离去,一颗芳心如同跌落谷底,只知抱着自己双膝抽噎不已,过了片刻却见柳逸安回来,将取来的纸墨在桌上铺开,执笔便行云流水般书写起来。芸萝初还迷惑,见柳逸安不时回眸对自己示意,便止住哭声,整理好衣裳从床上走下,便见那纸上如铁划银钩一般的文字:

『我曾习封灵诀,此功可封闭人心灵窍。那日我心中念想是在施此功法之后,想逼你救燕云兄离去,皆是谎言,皆言不由衷,皆胡说八道,皆是狗屁!』

芸萝初还伤心断肠,然看见这一番话,只觉得劫后余生一般,不禁怀疑起这一切是不是幻境来,然最后看到柳逸安写出“狗屁”这般粗鄙的话语,忍俊不禁,雨后晴虹,美丽无伦,心中认定柳逸安所书皆是如铁的事实,容不得自己半点怀疑。却又见他写道:

『先前诸般冷落,却是怕我残疾之躯,此后将你拖累……』

未曾写完,便听芸萝娇声斥责道:“傻瓜,真是傻瓜!你不能说话,芸萝这一辈子便作你的口;不能视物,芸萝这一辈子便作你的眼;不能听闻,芸萝这一辈子便作你的耳……”

柳逸安心中感动,双目不自主的流下泪水,伸手揽住芸萝腰肢就把她抱在怀中,执笔接着写道:

『芸萝,我要你!』

既不是爱你,亦不是娶你,便是这蛮横霸道至极的一个“要”字,让芸萝情动不已,泫然落泪,哭倒在柳逸安怀中。

“今生有你,老天已经对我何其厚待,便是一生一世不能言语,又有何谓!”柳逸安捧起芸萝脸颊,看那楚楚动人模样,缓缓的便吻了下去。芸萝万分娇羞,两靥如炙,闭起双眼,在四唇相触的那一煞那,葱葱玉指狠命抓住柳逸安臂膀,指甲都深深的嵌了进去。

此时,方是这秀外慧中女子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