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师刚一打开门锁,就敏锐地感到不对劲。这是一种直觉,多年来早已熟悉的家里的味道,却混合了一种陌生的泥土,又陈腐又清新,又遥远又熟悉的气息。有客人,而且是不同寻常的客人。
于是他大大方方打开门。
三个男人在屋里,一个坐在占星师素常所用的椅子上,另外两个则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边。三个人都戴着黑色的墨镜,遮住了眉眼和大半张脸。中间的男人形容瘦削,年纪约莫二十七八上下,高高的鹰钩鼻,双颊却火一般通红。看到他等的人终于来了,男人扬长了声音,问道:
“是薛先生吗?”
占星师点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购物袋,里面满满的全是新鲜的酸奶——得赶快放到冰箱里才行。他拉开冰箱门,随口问道:“找我有事吗?有话就直说,我很忙。”
男人笑了,从那红彤彤的脸颊上居然荡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说得依然慢条斯理。
“薛先生果然快人快语。实不相瞒,听闻薛先生是数一数二的占星师,在下是奉一位夫人之命令,特地请薛先生为夫人占一次星。不知先生可否赏脸?”
占星师关上了冰箱门,“您这就见外了!我怎么会上门的生意不做,上门的客人倒把他推走?为客人您占星,自然是在下的本分,不过,”他的音调陡变,瞬时变得干巴巴起来,“你们擅自闯入我家,不知这又是什么道理?!”
男人朝旁边一努嘴,左边的男人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支票,“订金1万,请笑纳。”他站起了身,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夫人乃好洁极爱清静之人,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所以在先生为我家夫人占星的期间里,。希望先生能专心致志为夫人服务,别无旁骛。”
“这个好说。”占星师心想,反正就算把命盘、星运、流年运势统统占算一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还有,”男人继续说道,“夫人深居简出,久不踏足外界,所以,我们这次,要请先生跟我们专程回去。等占星一了,我们必定会专车送您回来。”
“这个嘛……”占星师面有难色,“恐怕不太方便……”别的无所谓,只不过“那个”,一定要随身携带的……
无需男人再次努嘴,占星师顿感腹部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右边的男人正龇着牙向他狞笑,手里一把锃亮的手枪,烤蓝漆闪着幽幽的光芒。男人微笑着默不作声,像是玩味着占星师的神情。占星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他说,“我就勉为其难跑一趟吧。不过,我要带个东西……”
“乖乖,这玩意真重!”男人的部下不满声连连,“到底装了些啥东西啊?”两个壮汉好不容易把箱子塞进轿车的后备箱里,后盖肯定是合不拢了,箱子还翘出来老大一截,颤巍巍好不吓人。
占星师此时乖乖坐在后座上,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嘴边却浮现出一缕暧昧的笑容。
“是你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东西……”
轿车在平滑的公路上急速滑行着,甚至感受不到哪怕一点颠簸和震荡。过了好久,突然一个急刹车,“下车吃饭!”男人说。
占星师一动也不动,“我不饿。”
三个男人也不管他。简单加餐之后,轿车重新启动,这次下了高速公路,不再平稳,而是开始颠簸了。最初还是偶尔一颠,后来车干脆就像被惊涛骇浪的巨掌拨弄来拨弄去的小船一样,摇摇晃晃,颠得人浑身骨头疼痛。再加上时不时一个令人晕厥的180度的大转弯,占星师明白,到了盘山公路的地界。这也就同时意味着,他们的车开进了山里。
车门滑开了;山野里满山遍野的清爽的香味一下子勇了进来,那是风,是稻田,是青青的河边草,是水中芦苇的飞扬的味道。男人摘掉了占星师的蒙眼布,他的面前顿时豁然开朗:那是满目的绿,山上,田边,河畔,人家旁,每一处都郁郁葱葱,尤其是山头青翠无边的竹林,浓艳得几乎要滴下来。还有那山林里特有的含着草味的和风,轻柔地吹打着人的脸颊。
说是村庄,却有着普通农村罕见的气派。占星师站在一栋粉墙琉璃瓦的别墅的围墙前,一眼竟望不到围墙的尽头。男人简单地摁下门铃,铁门便缓缓地打开了,两个仆人匆忙从里面跑了出来。男人这才吩咐道:
“先生的行李在后备箱里,你们送到先生的房里去。”
男人引导着占星师从挂有“凤鸣湖琉璃公馆”的匾额的正门进入大厅,穿过巨大的枝型水晶璎珞吊灯,然后摸黑走上曲折的回廊。在一座楼梯的转角处他们碰到了一个仆人,那人赶紧低下头,叉起双手躲到一边,一句话也不曾说。男人打开一扇门,把占星师请到了一个房间。
那房间倒是装潢得富丽堂皇,只不过是一种属于历史陈列馆的富丽罢了。房顶上也吊着一盏明亮的水晶吊灯,将这房间的摆设照得纤毫分明。漆黑的橡木地板有些退色,墙上布满斑斑点点的霉菌,乱糟糟地像蜘蛛网,家具全都是古老样式,大而无当,更不用说上面刻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刀刀入木三分,令人触目惊心。窗户上挂着稀烂得直透光的黑色幔帘,男人一把拉开了窗帘,迎面便扑来阵阵霉味,灰尘更是在阳光的缝隙里肆意乱舞。
男人的话干巴巴毫无歉意,“这就是您的房间,薛先生。由于明天的大典,仆人们可能忙得忘了打扫房间……我想,您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占星师微笑了一下,“我只想早点见到夫人。”他回答。
“抱歉得很,”男人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床单上,“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夫人是绝对不会见你的。今晚,就请您在这里好好歇息一晚。”不等占星师回答,男人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夫人的指示,没有人可以违抗得了。您,也不例外。”
男人走后,占星师望着这古怪的房间,不禁苦笑了一阵。他走到窗前,向下望去,别墅四周全都种植了碧绿的翠竹,竹林随着清风呢喃作响,竹影瞳瞳,植物繁茂的生命力与这房间的枯败凄凉相比,不啻天壤之别。他干脆跳到桌上,找了两本相对干净的书,盘膝坐在其上。这漫漫的长夜,只能这样枯坐吗?要是真夜跟着他一道来,两个人说说笑笑就不嫌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