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作者:海红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834

十月二十九日返回泉州后,林强云顾不上休息,立即又为大海舶上几个蒸汽机深鼎的事忙个不停。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干,把他累得刚复原不久的人又瘦了一圈。

为了深鼎的水位不能看见,花去整整一天的时间吹出几个厚玻璃管,装在特意做成的密封小铁管上,像对深鼎试压一样的往里面装满了水后,用小气筒打气。直到加重了垂挂物一倍的安全阀被顶开,装上的直径一寸二大、壁厚三分余的玻璃管还没破裂,才稍放下点心。按他的计算,能顶起这么重垂挂物安全阀,里面的压力最少也要有每平方厘米十公斤的压力才行。而蒸汽用的深鼎上安全阀是定在五公斤的压力上即会自行开启的,所以有一倍的安全系数应该是安全的了。

想起来林强云自己也觉得好笑,最开始要做安全阀时,为了算出需要在压杆上挂多少重量时,偏偏把圆面积的计算公式给忘了,害得自己几天都没睡好觉。幸亏有一天无意中走到木工场,听得司马景班做桶时嘴里念叨“尺一大的桶,须做到三尺四寸半长围径的桶壁……”才想起“圆周率乘以半径的平方”。

还没走进大厅,远远就能看到三儿指手划脚地站在椅子上,他的声音让五六丈外的林强云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蕃贼看两个同伙于沙滩上相扑角力斗得难解难分,便在他们周围捶胸拍股地高声叫喊‘呱拉叽哩呼噜哇’,意思就是叫他们用力,谁赢了可以多吃一颗双木糕饼糖果铺做的水果糖,还……”

和三菊一起听得津津有味的翠娥问道:“三富哥,你比公子还厉害,能听得懂蕃贼的话。上回公子就没听明白那两个长着白皮肉番女的话,还是有个番女会说半生不熟的大宋话,公子才听懂她们的意思。”

三儿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不算什么厉害本事,这些全都是我猜的。不过,我想来总不出这样的意思罢了。但也不能因此就讲我比强哥更厉害,再怎么说他也是强哥耶……啊!强哥回来了。我……我还有事,你们自己玩吧。”

说着,对进厅的林强云叫了声“强哥”,低下头就要溜出厅去。

“等等。”

三儿听到林强云的叫声,身体一震止住脚步,回头苦着脸对林强云说:“强哥,今天我可不是偷懒,实在是我们的泥面全都用完了,我们没事做才到这里来玩的……”

林强云笑道:“看你吓的,我又没说你贪玩不做事。我是想问你,做好的香碱和雪花膏在仓库里存有多少,好划算应该带多少上临安去。”

“昨天做完最后一批泥面后,仓库里共有各种包装好的雪花膏共三万四千零二十二盒。”三儿扳着指头算了一会说:“香碱也是差不多数量,共有三百一十余箱,每箱一百二十块,也就是三万七千多块吧。若非前些时从广南东路运回两万多斤泥面,我们已经没货卖了。就算仓库里还有这么多的货,也不够别人付给已经交过钱定的。强哥,我们还不早点去北方买泥面的话,过两年怕是要被别人骂到门上来呢。”

林强云还没来得及答话,三菊就应道:“还有两年的时间,应该没什么事。我想只要在半年内可以买到做香碱、雪花膏的材料就来得及。公子若是有把握的话,可以将仓库里的存货带走三分之二。假如觉得没把握,最少也可以带走一半。相信有一年的时间一定可以找到材料的货源。”

林强云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认为三菊说得有理,便点头道:“唔,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带一半去临安的好。我想,雪花膏就带一万四,香碱带一万七吧。”

三儿惊喜地问:“强哥,你是说‘我们’带这么多香碱和雪花膏去临安,那就是说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到临安去喽?”

没等林强云回答,他又丧下头偷眼看了一下翠娥,见她满怀羡慕的望着自己,叹道:“可惜女人不能上船出海,不然大家一起在大海舶上有说有笑的多惬意呀。”

正从外面走入厅内的陈君华大声说:“谁讲女人不能上船出海的,上次应姑娘不是坐船从海上到此地的,这次听说他们也是从海上坐船去淮东。”

林强云站起身接过陈君华手中的枪:“君华叔,护卫炮队的情况如何,这两天试射的成绩还能令人满意么?”

陈君华向厅外看了一眼,兴奋地呵呵笑道:“差强人意,差强人意呐。这个有三十二具子母炮的炮队,按你的意思让他们自成一军后,合起来的威力真是大得不可思义。真是厉害极了,今天我让他们集中在一起,向一个小山包攒射,你猜结果怎么样?”

林强云被陈君华的情绪感染,大感兴趣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哈!”陈君华故意吊林强云的胃口,只是“哈”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端起桌上的茶碗大口灌下,抹了下嘴才说:“只三次齐射,就把那小山包的十几丛灌木打得无影无踪,露出满山翻了个身的红泥。哎呀呀,实在是厉害呀厉害!”

林强云一拍桌子大声道:“好,君华叔,明天再给炮队加十六架子母炮,你叫炮队的统领去护卫队和这次汀州来的人中挑选炮手。这两天要他们加紧训练,初八日全部炮队和我们一起北上。”

陈君华笑逐颜开地算道:“一哨八具子母炮,我们这就有六哨炮队,仅这七百多人的炮队,相信就可以抵得上数万大军。走也,挑选人去喽。”

十一月初八这天确乎是个有吉兆的好日子,吹了好几天的西北风一到子时过后就倏然停下,天也由阴沉沉的一改而变为晴朗无云。更怪的是这种十一月的天,竟然还在天亮太阳出来后,就轻轻吹起了一阵阵有些微熏人暖意的西南风。

难怪连走了十多年海舶的彭古佬也在见到林强云时,远远地就跪下地对他膜拜,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什么。

彭古佬的这一动作,带得大海舶上的数十个舟师也跟着跪下,学他的样子双手合什虔诚行礼。

事后有人问位于彭古佬身边一起跪拜的人,他有没听到彭古佬说些什么,那人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起先没听到,我跪下后才听见他在念叨‘诚信弟子彭古佬定会依上仙的意思紧随林公子身后,始终不渝,决不退缩……’,再后面的话,因为我自己也在求神仙护佑我等平安出入,没注意了。”

人们去问彭古佬自己时,他理直气壮地大声说:“这你们都不明白,也要来问?今天可是我们东主拣定北上的日子,我们东主是什么人,是天师道前辈上仙的门人弟子,将来也是位列仙班的人物。所以,老天爷一到属今天的时辰,就立刻改了天色,由阴转晴,而且在开船前连风也由昨天的逆向北风改成现在顺向的南风。为什么,这是老天爷也不敢拦阻我们东主——这位未来仙家——北上,要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我们跟着他可算是沾了大光的,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铁定能平平安安的出去又康康健健的回来。这样的人难道不要对他拜谢么?薯头!”

最后两个字出口,在这人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以示蔑视这位呆傻的‘薯头’。

辰时正是钦定的吉时,一大一小两艘海舶拉起各自的四脚“铁猫”,既不张帆,也没开动机器,就这样于此时载着两千余护卫队和百多孩儿兵、三十多名男女管事以及十三千斛的各种货物,顺水缓缓离开林家自建的码头。

船一出晋江口进入泉州湾,林强云不再和其他人说笑打闹,拉着山都躲进专为他布置的房间,也可以说是卧室或者说工房内,因为里面除了他和山都的一大一小两张床以外,另外还多了一张小小的钳工桌,以及各种他所需要用的工具。

正当山都想要关上门时,三菊走到门边,脸红红的问:“林公子,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做的吗?我怕没事做时间久了后会想吐,找点事做就可以把坐船的事忘了。”

林强云一想这样的事情多一个人帮忙做也好,她是自己老家的人,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叫道:“是三菊,快进来。有事正想要你来帮着做,又怕你第一次到海上还没看够大海的样子,所以没叫你。”

山都插好门闩,回到钳工桌边坐下,眼盯着林强云从床底抱出一个黑漆描金的小箱子放到桌上。

林强云打开一把小铜锁对两人说:“这东西千万不能直接用手拿着,一定要用布垫着然后才进行我们的工作。看,这是我叫张山兄弟和他的一帮子徒弟做出来的宝贝,等我们做好后一定会让所有的人又大吃一惊。”

用一块绸布垫着从箱内取出一块也是用绸布包着的圆形薄水晶片,解开绸布后说:“这是放大镜,喏,眼睛看不大清楚的细小东西,有了这种放大镜以后,用它来看就会看得清清楚楚。”

山都拿起桌上的一块绸布包在手上,一把抢过林强云拿着的“放大镜”,学他的样子把镜片摆到距手三四寸远,透过“水晶”片往手背上看去,身体一震下嘴里叫道:“哈,连手背上的细毛也多了好多,好玩,真好玩!”

三菊见猎心喜,伸手要拿山都的镜片,嘴里央告说:“山都,给我也看看好么,就看一刻子。”

山都最受不得别人软语求他了,孩儿兵、小孩儿兵以及后来成立的小小孩儿兵的小毛头们,摸清他的脾性底细,一有什么事就是以这种口吻和他说,一定是有求必应从不落空。想不到三菊来了才短短几天功夫,就知道对他来这一手,让林强云听得十分好笑,心中也对三菊的心思灵巧多了一分认识。

山都虽然对这镜片万分不舍还想再看,但还是叹了口气把镜片递给三菊说:“好吧,看一刻子后我们就要开始做事了,你快看,等一下恩人会有很多事要我们做的。”

三菊把手用绸布包好后接过镜片,奇怪地问:“恩人?什么意思?”

林强云把自己与山都的关系说了一遍:“……我一直让他换一种叫法,这小子就是不肯改过来,真让人没办法,只好随他叫喽。快看看吧,我们真的要开始做事了。”

张山兄弟做的凹凸镜虽然每片都是一样大,安装在先做好的铜管上也容易得很。但每片的曲率半径却都不相同,要想顺利组装成一个合用的单筒望远镜还真不是一般的难。

今天第一个望远镜的装配、调试,林强云光是跑到楼顶去试着照十数里外的海岸看效果、换镜片、定两块镜片的距离位置等,就跑了不下五六十趟。

待他把两块镜片的焦距定好跑回到房内时,觉得浑身像要散了架似的累得不行,一进门就倒在床上说:“累死我了,想不到就这三四十步路几十趟一跑竟会这么累人,休息一下先,等等再给它把位置固定好。”

他的影子——山都跟着他跑上跑下一步不落,却是没显出半点疲态,照样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活蹦乱跳模样。这让三菊看得纳闷不已:“做这东西会有这么累么?哦,可能是不但要手脚齐动,要费尽心思去想,或者还必须用上修为不易得来的道法仙术吧?一定是这样了。否则,不可能别人都还精神得很,林公子自己却累得要躺到床上休息的呀。”

这一天山都和三菊没有如他们所料的一样马上跟着动手,只是静静地看,一边听林强云详细的讲解怎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菊很细心,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学什么也真是快,有些事林强云才讲了一遍她就能领会。还有什么不懂或是一时听不明白的,她会一直问到她认为自己已经全部明白了道理为止。一旦所问的问题使林强云有点犹豫时,立即就会转变话题,不让林强云为难。

这一点使林强云大为赞赏,也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也就把能告诉她的东西毫无保留地解说给她听。

第一具令林强云基本满意的望远镜做好时,天已经暗了。

林强云打开山都伸出来拿望远镜的手,毫不留情地用一块干净绸布小心地包好望远镜放入小箱内,锁上那把小巧可爱的锁,没让山都和三菊看这宝贝的效果。

林强云把锁匙抛上又接住,半开玩笑地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山都和三菊说:“今天还不能看,必须等到明天,才能让你们见识它的奇妙之处。这其中的诀窍不能说,不可说,也不便说,知道吗?”

三菊心念电转:“今天还不能看,过了一夜的明天却又可以让我们看了,其中的秘密还不能说,不可说,不方便说?唔,说不定他还真如外面之人传言的,是天师道中修真的人,想必要在今夜施些什么道法在上面,而施法时又不能让别的不相干之人知道的吧。”

她自以为理解的点了点头,说:“林公子既然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三菊自是不会强求。那就等到明天再给我们看这个宝贝好了,先说好了,明天山都和我是一定要最先看这宝贝的两个人。”

“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一定第二个让你看看它的用处就是,看过了之后你会觉得,这东西和我的另一件宝贝一样,都是无价之宝,肯定会觉得等上一夜后再看它决不吃亏。”

这个花了自己大半天时间做成的望远镜,林强云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公诸于众,他要在明天给他们一个特别的惊喜。

这一夜林强云睡得真沉,连怀里的小铜锁匙什么时候被山都掏走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林强云被船上一片大声叫喊“起碇,开船喽!”的声音惊醒。他一跃从床上蹦起,抓起床边的衣服匆匆穿上,连绊扣也没结好就冲出门外。他一把拉住一个迎面走来的护卫队员问道:“昨夜我们停船了吗,停船的位置是在什么地方?”

那个护卫队员奇怪地反问道:“昨天不是局主交代找个可以看到海岸的地方停船吗?舟师说我们停船之处是属福州管的海坛山,也叫海坛岛(今福建省平潭岛)。”

“哦,我倒是忘了这回事,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啊,兄弟。”林强云放开护卫队,连声向他道歉。然后调头朝喊声处跑去,嘴里大叫道:“且慢起碇,稍等一下再起碇开船。”

昨天因为离海岸太远了,没法把十多里外的东西看清,也就不可能真正检验出望远镜的实际效果。这时在这个大海岛边停船,距离海岸的远近又刚好能让望远镜看清岸上的东西,正是检验望远镜的最好地方。

林强云的叫声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位局主(东主)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要让大家停在这里不走。须知,想早日赶到临安可是大家都早已经得到的通知,任谁也想不到林强云会在此刚出发一天后就要停船。

陈君华和张本忠匆匆迎上林强云,两人同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才起碇就又要停船啊?”

林强云神秘地一笑,小声说:“先让船停下,一会我有一件东西让你们看,保证让你们认为停上一时半会、耽误一点时间绝对值得。”

张本忠不再多说,马上走到船头要舟师重新将“铁猫”放下海去。

林强云拉着陈君华走到自己的房间内,还没开口说话,沈念宗也急匆匆地赶来了,大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怎么一下子又不走了?”

林强云:“叔,你别急,小侄有一件宝贝要在这里让大家见识、见识,这宝贝可是我们以后致胜的又一件利器哪。”

说着便走到床前弯下腰要捧出那个小箱子,他回头笑着对沈念宗、陈君华说:“你们看好了,我的宝贝就在这个箱子里。啊哟……这是怎么回事?”

林强云的眼睛落到箱子上时,发现铜锁已被打开,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不好,船上有奸细,可能把我的宝贝偷走了。”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那具做好的单筒望远镜果然不见了。

正要请陈君华下令搜查时,忽觉有些不对,若是自己一个人睡还可以说是被奸细潜入房中将望远镜偷走,为什么平日里警觉异常、现在和自己睡在一间房内的山都却是毫无动静呢?他不禁往山都的床上看去,平时睡觉要踢掉被子、把头手伸出的山都,今天却在蒙头大睡,盖得不透一点风的被子也不时微微抖动一下。心中顿时明白,刚做好的望远镜,肯定是那好奇心特别重,对什么都无所顾虑的家伙偷偷地拿出来看了。说不定他正躲在黑暗的被窝里把玩那宝贝望远镜呢。

对陈君华、沈念宗两人指了指山都的小床,让他们也看清山都的情况,然后三个人一起轻轻走到床边,林强云悄悄抓住一个被角,心中默念“一、二、三”,一下把被子掀开。

只见山都侧卧蜷缩在床,双手紧紧搂抱着怀里近尺长、大头粗二寸半,小头径为一寸的铜管。睡得极沉的山都眼角挂着一颗豆大的泪珠,脸上神色不时变幻,刚看到他的脸时是悲痛欲绝的表情,一只脚不住后蹬,口唇稍张似是要呼喊叫唤;忽而又脸露微笑,灿烂无邪的笑容让人心情一畅,好像满天的乌云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了一般。

沈念宗叹道:“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们全族人都离他而去,恐怕这世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唉!”

陈君华:“强云,山都这样跟在你身边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有机会时要给他找个伴才好。”

林强云:“叔说的对,这要请大家帮着留意,看看有什么适合山都的人,是该让他成个家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看看能否想办法让他稍变得顺眼一点,使他不会让人一看到就吓一跳,不要一直这样令初见他的人退避三舍。”

门外传来三菊的声音:“林公子,我可以进来看那宝贝了吗?”

林强云朝门外叫道:“稍等一会,我们马上去楼顶上看。”

轻手轻脚小心地握住山都怀中的铜管,一拉之下竟然没把望远镜取下来。林强云加力向上一扯,把山都的上半身也提离了床板。

眼都没睁开的山都身体一抖,左手把怀里的望远镜抱得更紧,右手飞快地探向腰间要取匕首。

陈君华怕林强云不小心会出事,急喝道:“山都不可乱来,是强云要取回你拿去的东西。”

听到喝声,山都慢慢把手垂下,怀抱的望远镜也松开了。

林强云怕把他跌着,也慢慢把他放回到床上,抽出望远镜,为他盖好被子。

“这小子昨夜怕是惦记着这件宝贝,一夜没睡着。把东西弄到手后又因为天太暗没法看到什么,所以才会睡得这么死,我们现在就是把他卖掉都不知道。”林强云当先向门外行去,回头笑着对沈念宗、陈君华说:“走,我们到船楼顶上看宝贝去。”

走到门外,林强云对三菊说:“今天山都睡过头了,第一个看的就先轮到你,快跟我们上楼顶去,看完了还要让别人也见识一下这个能在战场上制敌机先的物事。”

陈君华一把拉住刚到的张本忠:“张兄弟,我们一起去,强云说他手上的东西能制敌机先,假如真有用的话,我们要商量好给谁先用。”

张本忠有些迟疑:“我还没去查过水战队的操练,怕那些捣蛋鬼们昨夜闹得太晚,今天起不来。是不是可以稍迟一会再去呀?”

上面传来三菊惊喜的叫声:“哇!那边上面有人,一个女人和四个小孩,他们用脱下来的衣服向我们这里挥动,还向我们叫什么,可惜听不见。”

张本忠“咦”了一声,脸上现出迷惑的神情自语道:“此处距海岸将近两里地,连我们‘子母炮’射出的子窠也够不上,三菊如何能看清岸上的情景?难道这姑娘长了一双千里眼不成?这样的人材若是个男的,非得把他抢到水战队里来不可。”

陈君华心知这一定是林强云所说的那件宝贝之功效,扯着张本忠就往上走:“别在这里磨了,去看看不就明白三菊姑娘为什么能看清二里远的人、物了么。”

林强云把望远镜交给三菊后,就自顾走到另一边欣赏即将日出的海上美景,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万里无云,腥咸的微风吹起细细的海浪一皱一皱稍起即伏,几只海鸟在船边来回飞掠,寻找对它们有用的什么东西。远方的海平面上渐渐出现了些红光,一忽儿即转成金色,然后金光越来越盛,总有数万以至更多的光芒在那儿喷射而出,让人不敢逼视。太阳在不经意间趁机突然跳出海面,等你再看时它已经红着脸,把整个圆圆的身体跃到海面上。

“呵!真是美得让人心醉,愿这个世界就停留在此刻,让此情此景直到永远,永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林强云轻声说道。

“既已入世,就不必去想太多出世的事情了。”身后天松子的声音尽是慈爱,后面的话却又充满了无奈:“一入世间这个大泥潭,再想脱身回到与世无争的自我本来,可就难上加难了,不说我们都有七情六欲,即便是已经证道成仙的前辈高人,又何能免得了人世间的亲情与所爱!谁不曾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话,此言既为羡慕,也是抨击、嘲笑成仙者私心的反话啊。仙,若是只管自己不顾天下生灵,也不成其为正仙,只能算是没应完天劫、不能列班的妖仙,终究还是要渡无数劫难的。凡,只要心存善念,能有以天下为己任,普救天下生灵于水火,未必就不会增进道基,比潜心修炼成道更慢。仙凡之别在于心啊!”

林强云从小所受的教育既有家传的中国传统,再有就是上学开始便灌输入脑的无神论,对此虚无飘渺的证道成仙之说丝毫不感兴趣。对老道这样的长者不好与他相争,转身向天松子拱手道:“多谢道长开解,小子自会按天理良心行事,虽不敢说以天下为己任,但也会尽力做好自己认为值得去做的事。”

已经把望远镜交给陈君华的三菊喜滋滋地走过来,大声向林强云说:“林公子这件宝贝真好,和传说中的千里眼一样,能把远处的物事看得一清二楚,我看到四个小孩在哭,连眼泪流下他们的脸也能看到呢。”

“四个小孩在流泪哭泣?”林强云心一沉,问道:“他们只是哭,没其他的什么表示吗?”

三菊被林强云的脸色吓着了,她不明白林强云为什么听到说别人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嘴里还是回答说:“有啊,他们一直用脱下的衣服向我们这里挥动,那个女人还向我们叫喊什么,不过我听不到她的叫声。”

陈君华这时走近众人身边问道:“强云,这圆铜管里看到的不会是障眼法吧?”

“没有的事,透过这铜管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物事。”林强云向众人解释道:“只不过把远处我们看不清的东西拉近来,让我们能把它看得清楚罢了。小侄怎敢用障眼法之类的邪术来糊弄你们这些长辈,那不成了不敬老尊贤的无良神棍了么。再说,我也不会什么障眼法啊,这些君华叔还不清楚么?”

陈君华沉吟道:“如果所见都是真的话,岸上的五个人就是有难,在向我们求助。强云,叔想……”

林强云不待陈君华说出后面的话,立即说:“请君华叔下令,放下小船把岸上的向我们求助的五个人接到船上,问清情况后再做处置。”

陈君华露出一丝笑容,转身将张本忠手上的望远镜一把夺下交给沈念宗,拉着他就往楼下走去。

张本忠回头急叫:“公子,大家看完后一定要把这个东西给我们水战队使用,将来海上打仗没它可不行……”

林强云冲着他的背影高叫:“放心吧,不但你们水战队会有,护卫队也将有这种东西使用,这是我们制敌机先的利器呐。”

大海舶上一阵忙乱,一艘两丈四长自备的小舢舨在辘轳吱吱呀呀声中慢慢放下海,陈君华亲自带着一什护卫队从绳梯下到小船中,往两里外的岛上划去。

沈念宗自望远镜到手,三菊和他说过怎么看以后,就一直举着没放下,视线跟随陈君华从海舶边划到岛上,接了一大四小五个人回至大船才放下。

把醒来后找上楼顶的山都急得围着林强云团团转,不时拉扯恩人的衣摆一下,用恳求的眼光叫林强云帮他和沈念宗说说,让他也看看望远镜。林强云笑呵呵地对山都说:“谁叫你睡得那么死,,昨晚恐怕到天亮才睡着吧。现在急也没用,我可不敢去和叔争那宝贝,没的找一顿骂来挨。等吧,叔看够以后就给你看。以后自己做时也能让你看个够。”

山都一看沈念宗的望远镜离开眼睛,立即窜到他面前,见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迫不及待地轻轻拉了沈念宗的衣服一下,抬起头眼巴巴地仰望。

“你这家伙昨晚没看够?拿好,别把这样神奇的物事给弄坏了。”沈念宗笑着把望远镜轻轻放到山都手上,转身走近林强云说:“看君华的样子,他可能为三儿找到个合适的后妈了,不知那几个孩子是否此女所出。不过,看他们的年纪样貌,却又不似。”

林强云听了也为陈君华高兴:“这都不去管他,只要和君华叔相配,两人又投缘就行。”

甲板上响起张本忠粗豪的吼声:“升信号旗,起碇,开船,”

这一下上岸接来一个女人带着两男两女四个孩子,耽搁了近两个来时辰,两条船离开海坛岛时已经是己时正末之间了。

这一路风平浪静,连续三天的西南风虽然吹得轻轻的不是很大,但也于第四天辰时初,把两艘海舶送到两浙东路台州黄岩县的松门山(今浙江省温岭市石塘镇)附近的三四里的海面上方才止歇。

这个当地人称之为松门岛的地方,当时还末与松门寨(今浙江省温岭市松门镇附近)相连,有一道三里多近四里宽的海峡把松门山隔成一个相当大的海岛。

没有了风的帆船,就等于被斩去了四蹄的马一样,只能呆在海上随波逐流任海流将它送往不知去处的地方。

正当舟师要下令船上的力夫为深鼎生火,准备使用机器之时,在主桅望斗上的水战队员挥动一只手向下面示意,另一手举着今天才拿到的一个半尺多长的小型“千里眼”,边看边高叫:“左前方从松门山方向来了二十多艘划桨的快船,直冲我们这个方向来了。啊,那些快船上有长枪锋刃和箭矢的闪光,怕是来路不正。”

这人叫完后又自语道:“哈,这‘千里眼’真是名副其实,平常这么远的地方只能看到船的影子,现在不但可以看清有多少支桨,连他们的兵器也能识辨得大概。”

张本忠得报,抓起“千里眼”就冲上楼台顶,向左侧前方的松门山方向看,三里多远处,二十四条两侧各有十多支桨划动的船向这里急驶。

“是‘海鹘’,这是官兵的战船啊,怎么没见他们有旗号打出?唔,确是有些来路不正,恐怕不是大军的战船。”张本忠曾在淮南东路见过朝庭大军的海上战船,所以能一眼就把这些船的名称叫出。这时他对这些没有张挂旗号的战船产生了怀疑,为了保险起见,向身后的水战队员下令:“本船生火蓄汽,水战队准备三弓弩、雷火箭,钢弩手上弦装箭,准备射击。向小战船发旗令,照样升火蓄汽,做好射杀来敌的准备。”

下完令后,大约觉得还不够保险,又向楼下高声问道:“本船炮队的朱哨长何在?”

楼下一个声音高声应道:“属下候命。“

张本忠:“装好轰天炮和子炮等着,候令行事。”

原先的子母炮手朱焕明自升任水战炮队的哨长以后,一门心思地钻到这种暂时被称为‘轰天炮’的千斤大炮上。虽然这种大炮的个头比子母炮大且长,装火药和炮弹也更费时费力,但朱焕明在打出第一炮并看到它的威力后,就喜欢上了这条海舶上的四架大家伙。经过一个多月来射了一百二十炮的练习后,更是令他爱得发狂。他对护卫炮队的人夸耀说:“我的炮比你们这些小不点强多了,不但可以射到两里以外远的地方,它的准确度也非子母炮所能比的,呵呵,至于威力么,十架子母炮也没我的一架炮厉害。知道么,我曾只发一炮,就把布在小岛礁上方圆四丈内的二十多个草人全都击倒,连立草人的小木桩也打折了十来根。怎么样,厉害吧。”

此时听得都统领下令装炮,估计有可能自己的大炮马上就要发威,心里喜翻了天,乐呵呵地大声应道:“属下遵命,半刻时辰后即可候令发炮。”

他一溜烟向主甲板冲下,嘴里高叫:“大炮装药,各炮手回归本位,装好子炮待命。”

这些不挂旗号向两艘海舶冲来的船,确是“海鹘”船,《宋会要辑稿•食货》上记载,此船长十丈,宽一丈八尺,深八尺五寸,底窄上宽。两舷有十八支大桨,可载战士一百零八人,船工四十二人。是宋朝大军的水军现时近海、内河作战的一种主要战船。

这二十四艘“海鹘”船渐行渐近,最前面的四艘已经到达距两艘海舶一里左右,落在最后的也进入了两里以内,正是大炮最有效的射击范围。

一阵“嘟嘟”的牛角号声从“海鹘”船上响起,先行的四艘“海鹘”船上缓缓升起旗号,后面跟着的船也陆续升起了旗。张本忠从“千里眼”中清楚地看到,那几面牙旗上画有一杆缠着青龙的黑色巨大长枪,心中一颤,立时高声喝骂:“好个李蜂头,你这贼厮鸟,把主意打到大宋最富的后方。你们这些该死的爪牙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跑到两浙路捣乱来了。”宋末商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