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冬萧杀,寒色青苍,峨峨远岱上圣白连云,方岚带着荀书立在枯丧的茫茫天宇间翘首望着南城那人来人往的昏暗门洞等待着郝春他们。
此时人来人往中行出一辆朴实的马车,靠向方岚他们便停了下来,不多时潘良文带着郝春下了马车,方岚一见到郝春几步迎上去,看着一身青绸褙子宛如官家小姐打扮的郝春觉着有说不上的新鲜,嘴角便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很想伸手去握她放在腰前的手但碍于潘良文也在便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激荡,转而向潘良文拱手致谢。
潘良文看着眼前的佳偶,由怀里掏出封信道:“你们回去就把这封信交给住在歙县北门的童鹤年,他曾是我的夫子,我想他看了信后应该能收留阿珍。”
方岚接过信,客气道:“多谢兄长。”
潘良文朝他点了点头道:“你们走,出了年我去找你们,到时再论婚事。”
“哥,我走了。”郝春向潘良文欠过身就和方岚上了不远一辆简朴结实的小马车。
潘良文望着那简朴结实的小马车稳捷地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冬日的苍茫中,心里有些不舍,但又为郝春找到了有情郎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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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良文一早带着郝春出府是假借要和崇世子游玩才打发了那些被潘栋梁派来看视郝春的小仆,自然他独自返回也不可能将事隐瞒太久,潘栋梁由尚书院回府知道郝春不见即刻火山爆发般喷发出怒火,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他躲身向后,瞪着慌眸看着潘栋梁质问:“爹为什么要这样对妹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一开始不认她,现在又要把她送出去……”
“你爹是被功名利禄迷了心窍,要不是为这个如何把你妹妹害到这个地步。”乔氏早晨要找郝春,却听说他们兄妹俩了出门,方询问连氏得知只有潘良文一人回来,眼下在正院书房被老爷训话,便让人扶自己匆匆赶了过来,这进门就见到了这情形。
潘栋梁瞧见乔氏放下举起的手臂,不愿乔氏再提当年的事,威喝:“你不在房里休息,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做什么,都是你逼走了我的女儿……呜呜……”乔氏捏着手绢低头呜咽道:“难道阿珍不是你的女儿吗,非这样对她?”
“我对她怎么了,我已经要认她了,将她送给崇世子往后也是个世子妃,难道我还不是为她好?”
“爹,可是你没问过她愿不愿意,她才回来没几日你就要把她送出去,这样还不如当初别把她找回来,她在原来的地方兴许还过得自在些,我让她走,也只是让她回到原本的地方。”
“混账。”潘栋梁朝潘良文怒吼了声,忙问:“她的养父母在哪里?”
潘良文站直躲避潘栋梁手掌的身板,沉了口气定下被潘栋梁惹起的惊慌道:“那边原本就给妹妹许了人家,而且妹妹与那少爷早已终身暗投。”
潘栋梁立了下眼,很快又萎靡下眼,握紧一只拳头,无可奈何地消了气。
潘良文看得出潘栋梁对此事已束手,便想他抱拳作揖,淡声道:“我扶娘回房休息。”
潘栋梁将脸侧向一边不理他,他遂就扶着乔氏出房门,乔氏边哭着,边向他询问郝春的事,他便告诉乔氏郝春被夫家的人接走,夫家人对她很好要她别担心。
往事不堪回首,但乔氏依然有颗为娘的心,知道郝春会过得很好便不再追问,挂着泪痕的脸上显着黯然在潘良文的搀扶下躺回寝内榻上。
潘良文陪坐在乔氏身边轻声问起潘玉珍如何丢失,乔氏便唉声叹气嘘喘起,良久也不愿意说起,潘良文怕乔氏病情加剧,也就作罢,为乔氏掖好被角就出了门。
乔氏两眼盯望那映在窗纸上灰蒙蒙的天色,想起那噩梦般的往事,将一只病得苍白的手紧揪在自己襟上,颤抖着毫无气色的嘴唇沉沉喘息着,随着回忆深入,她的喘息也若要扯断魂般那个漆黑的夜,她和夫君将亲生女儿带到了江岸边,为了缓解家里的拮据,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将一双黑手掐在了女儿幼嫩的脖颈上,要不是见江面有船靠近,仓皇奔逃,要不还得将已瘫软的女儿推下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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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到年关,已无客船可租,郝春他们只能租一只较大的渔船,和船上的人家将就着住在一起,坐船南下,但寒冬腊月连日飞雪,实在难以前行,迫于安危的考虑,他们便先落脚于京城相邻的建邺。
方岚跟着方鸿飞行商的这些年,到过的地方也不少,建邺也来过一两次,因此也不陌生,上了岸便很快找到了一家大客栈落脚。
虽然已谈及婚嫁,但方岚还是很守礼法地要了两间房,只有白日才到郝春的房间,夜里无事便不轻易打扰。只有除夕这日例外,不过也是郝春到方岚房里,还拉着荀书一起用年夜饭,他们三个有家归不得的人便围坐在一起吃着客栈做的丰盛饭菜。
这样不在家过年却和心爱的女子在客栈过,对方岚来说这年过得实在不一般,不一般得叫他高兴,几杯酒下去便是酒酣耳热,伸手就覆在了郝春一只被烛光映得鹅黄玉润的手背,侧头微起略带醺意的俊眼,嘴角挂起喜悦微笑凝望坐在身旁的她。
一路上郝春问了他眼睛的事,知道他的用心,心里万分的感动,如今有潘良文为她牵媒,保她顺利嫁入方家,她对方岚也不在刻意拒绝,面对眼前那炙热的目光她坦然直视,回以甜美的微笑。
一位是视而不见他存在的主人,一位是来自现代不避讳感情流露的女子,荀书坐在他们中间感到极不自在,便悄悄起身溜出了房门。
荀书才将房门关上不一会,方岚勾嘴一笑,眯了眯眼神好似引诱她般道:“过来些,我有话和你说。”
郝春很喜欢方岚这带着醉意又有些慵懒的温柔声线便很自然地将脸凑了上去,方岚乘其不备侧头在她被酒熏染成酡红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她还真以为他有什么想说呢,这样被突然亲了一口,她不好意思地抬手抹了下那边带有方岚唇上食物油腻的脸,假作嫌弃道:“哎,嘴都不擦,讨厌。”
方岚见她又嫌弃又笑着的脸觉得很可人,便有意戏弄她侧着头故意又在她另一边脸颊啄了下。郝春可被眼前年轻的俊美男子调戏得羞恼参半,抬起双手捧住方岚的脸颊,正对着中间那红润润的薄唇,一下将自己也是油润的嘴唇贴了上去,心想“淘气的小子,姐姐教你好好接吻”。
方岚一下撑起了微眯的眼睛睁睁地瞧着郝春已闭上双眼的桃粉脸颊,两片薄唇微微动了动,顿然又止住了,抬手握住郝春的一双手背把她的双手由自己脸上拉了下来,缓缓将脸移开郝春的脸庞。
郝春觉得方岚的举动有些冷淡便睁开了眼,目光注视着方岚一脸难言的脸颊,微微抬了下眉意识到大概是自己过于主动太超出他的意料,便试探问:“怎么了?”
方岚将她的双手合握在自己宽大火热的手心里,浅浅微起唇道:“我不想让你不幸福。”
“嗯?”郝春有些不明白方岚的意思。
方岚望着郝春乌亮亮双眸里的疑惑道:“你我不再是主仆,被正娶的女子应该留在洞房花烛夜。”
呃!被当成放荡的女子吗?
郝春有些判断不清方岚的话意,以情景来说方岚有些像在提醒,但那专注又轻若叹声的话又好像他是在自语。
可不论是哪种意思,郝春觉得自己刚才确实太外露了,或许会让他这个古人觉得不舒服,为了弥补一下自己的形象,她将双手由方岚手里缩了回来,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玩闹下的油渍,撇过头去:“都是你胡乱开我玩笑,我才一时和你闹开了。”
方岚以为郝春生气了,伸手握住她一只手背轻轻捏了捏,要她别在意。
郝春看着方岚那认真求原谅的表情,便是噗嗤一笑化解了一时忘形带来的尴尬,然后两人含情脉脉小坐了片刻,郝春就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过去休息了。”
方岚随之起身送她回房,这夜便无话了。
他们在建邺住了小半月,待过了年渡口的船夫开业才租了条正经的客船继续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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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歙县后,方岚便带着潘良文的信找到了那位叫童鹤年的人,童鹤年看了潘良文的信就将郝春收留在了家里,五日后他就在家摆了几桌家宴请了些亲朋好友,当着他们的面认下了郝春为义女,从此郝春又有了新身份,便是前任运盐使司判官的义女。
那日潘良文由方岚那里回家,细细想了对郝春终身大事的安排,觉得她没个合适的身份只怕进了方家也要被欺贱,因此想了一夜就想到自己初入京被请来教自己官话的童鹤年,而此人正好也是歙县人,后来经由自己爹的介绍做了运盐使司判官,运盐使司可是个肥缺几年下来每个官员也难不赚个几万两白银,尽管现在他已告老还乡,但在歙县这样的小地方也算是乡绅一般的人物,这样身份的人给郝春撑腰应也足够了。
郝春这边的事办妥,方岚回家就向方鸿飞和叶氏说这趟出门自己邂逅了旧任运盐使司判官的义女,然后在他们面前以文人的口舌夸赞了“那位义女”一通。
说来方岚知道郝春被卖走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那样一会眼睛瞎了,一会眼睛好了,一会又追着郝春去了,差点没让叶氏闹出心脏病。现在她见到方岚高高兴兴回家,也不提郝春,又相中了一个体面得体,文雅贤淑的姑娘,一下就心动了,忙张罗着人要去找媒婆,不过被方岚拦了下来。
尽管方岚也急想着把郝春娶过门,但潘良文有言在先他也只得等着,因此他以这事要自己把握为由推辞了叶氏。
叶氏想方岚年纪也不小了,且姑娘是他自己相中,便随他去,只等着当婆婆的日子到来。
半个月后,潘良文和崇世子到了歙县,他们一起到童家探望郝春,郝春着实被崇世子的到来吓了一跳,听明他的来意才放了心。
过年时崇世子让潘良文带郝春一起到街上看庙会,才听潘良文说郝春回歙县同别人成亲,便硬是要跟着潘良文到歙县来,还给她准备了一堆金银嫁妆。
郝春则对着那一堆硬塞来的嫁妆感到万分不好意思,明着不说,但她心里清楚这位可爱的世子大人是被自己淘汰的,可是面对崇世子的好意她也难推拒,便深深给崇世子欠了个身为谢。
崇世子只扶起她说:“妹妹别客气。”
这样年纪嫩得让人羞于认他为哥哥的孩子,用一片如同亲哥哥的心待她,让她将他的这片好心深记。
而潘良文他们到达歙县数日,潘良文便去拜访方岚,随后方岚就开始张罗请媒人,说亲,三书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和童家交换过文书,就只待好日子临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结婚的前奏,下章结婚+洞房。
还有可能有童鞋会对潘栋梁杀女疑惑,他就是觉得家里穷再养个吃饭没作为浪费钱财,麻烦便想了杀女。【实在是很恐怖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