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江无邪和虞之远仍是每日早出晚归。像上次那样醉酒闹事的事每隔三五天便上演一回。虞笑嫣暗笑，江无邪倒还罢了，像虞之远这样还不曾娶妻纳妾的人，出入青楼，还要片叶不沾身，真是难为他了
虞笑嫣少不得又要装模作样的当几回妒妇，不敢明着给虞之远脸色，把气全撒在了江无邪身上。江无邪表面苦不堪言，实则甘之如饴。虞笑嫣不免生出一种错觉，江无邪心中其实是喜欢撒泼的悍妇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事，着实乐坏了北院的一干人。秋夕与陈婉如不知什么时候又亲如姐妹了。陈婉如有王嬷嬷的约束倒还安份，也不管江无邪是否领情，每天亲手烹煮的汤羹必定在晚饭时分送到南院。
这天，杜老姨娘将精心采买来的二十余个小丫环领到虞笑嫣面前让她过目。虞笑嫣挨个儿看去，挑了四个模样清秀、眼睛明澈的留在南院，其余的只让杜姨娘看着分到各房。
杜老姨娘小心提点道：“二夫人看舅爷房中送几个丫环去合适？”
虞笑嫣顿悟。虞之远只比江无邪小一岁，如今已是二十有六房中一个人也没有，虞家二老不知愁成什么样子了。偏生他平日里是个好说话的主，一遇到这事就犯拧。虞笑嫣果断地将自己挑好的四个丫头全送到了虞之远房里。个中用心谁都看得清楚
她自己又挑了四个机灵的放到南院。正说着，红苏得了信儿赶到了过来。一见到虞笑嫣，也不行礼，大喇喇地道：“二夫人，婢妾想向二夫人讨个人换了邀雨去”
“邀雨是我房中出去的，做事最伶俐的，为什么要换了她呢？”红苏今天穿了一身大红的袄儿，腰身处掐得帖身，行走时细腰扭得如风中弱柳，丝毫不见冬服的臃肿。脸上妆容精致，明艳不可方物。虞笑嫣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句“绿腰，绿腰那盈盈一握的细腰”来，心中更是不爽利了。
“婢妾不喜欢邀雨。在江府，换个奴婢什么的，不会这么让二夫人为难吧？要是二夫人不允的话，不如让婢妾亲自与二爷说？”红苏自视貌美，在四皇子府时，四皇子也对她青眼有加。不知什么原因，四皇子竟然将她和婉如赐给了江无邪她在江家数月江无邪也不曾去过她房中，在她看来，一定是江无邪还没有被她的美貌所吸引虞笑嫣美则美矣，少了她的媚态。只要能让她与江无邪独处一次，他一定会被她迷住的
虞笑嫣岂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嗤笑道：“二爷成天忙着生意上的事，哪有空闲管府中奴婢的小事？”
虞笑嫣话没说明，在场的人其实都听明白了。说倒底，红苏和邀雨一样，不过是江府中的奴婢而已红苏当下红了眼，反唇相讥：“可不是么？二爷日日忙于饮酒作乐，也只敢在外面寻乐子罢了。放着北院如花似玉的美眷不敢碰……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夫人不能容人，只是母老虎呢……”
“住嘴少没规矩做奴婢哪有这么对当家主母说话的？小心给乱棍打死”杜老姨娘见她说得越发不堪了，忙喝斥道。
红苏媚眼儿一转，掩口轻笑：“哟，我道是谁呢？不过也和我一样是个作奴儿的罢了难道我说的不在理么？勾栏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哪比得过我们这些身家清白的人？二夫人可能当心了，小心二爷在外面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虞笑嫣心里一沉。林珑说四皇子是极喜爱红苏和婉如的。可是，就是这样极喜爱的女子，放在身边多年，红苏还能说自己“身家清白”四皇子二十七八岁了，将她们收房是再合乎常理的不过她们的清白只能证明，她们在四皇子眼中还有大用幸好，她和江无邪未雨绸缪，将她们看了起来
“二夫人可以让我换掉邀雨了么？”红苏以为自己的话让虞笑嫣心动了，适时敲打。
“我可以再给你两个丫头环。”虞笑嫣随便点了看上去本份的丫头给她，又道，“但邀雨一定得留下姜小姐和你一起来的，怎不见她和你一般多事？”
不出虞笑嫣所料，提到姜婉如时，红苏眸光一冷。虞笑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好容易将婢女分散完毕，下人来报：宋将军求见二夫人
虞笑嫣讶然。当初江无邪在狱中，月成琼曾让宋将军带她去探监。江无邪出来后，已着人给将军府送去了谢礼。按理说，将军府和江家的交情应该由江无邪和宋将军来延续，无论如何也不该他求见虞笑嫣
虞笑嫣迎到正厅，下人还没来得及奉上茶水。宋将军负手立于窗前，形容枯槁，面色苍白。虞笑嫣还来不及行礼，他也不顾礼数，一把拉起虞笑嫣就往外走，“二夫人请随我去看看成琼吧”
虞笑嫣奋力挣扎，他兴许才觉察出不妥，窘迫地丢开她，哑声道：“成琼她……快不行了……”
虞笑嫣愣神间，又被宋将军拉着袖子跌跌撞撞地拉出了府。下人见情势不对，又不敢拦住他，只得着人去出府去寻江无邪。
宋将军带着虞笑嫣上了一匹白马。白马撅蹄狂奔，街边的房舍在两边一闪而过。行人纷纷退避，绕是这样，仍险些被撞上。虞笑嫣惊魂稍定，回过头大声道：“宋夫人她倒底怎么了？”
“她……撑着一口气，只想见你一面”宋将军闷声道，“都怪我……”
马跑得太快，耳边风声“呼呼”，虞笑嫣一时没听明白，待要细问，已到了将军府门口。
一路狂奔，穿过亭台回廊，虞笑嫣浑浑噩噩地被他拖进了一个小院内。还没进屋子，便听见屋里有人在低声的哭泣。
“成琼，我把江二夫人带到了”宋将军急切地将虞笑嫣推到一张床前。伏在床沿上低泣的倩儿摸着眼泪退到一旁。
虞笑嫣堪堪地稳住身形，只见一张已瘦得辨不出人形的脸陷在被褥之间，哪里还看得出月成琼当初那娇小清灵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虞笑嫣大骇。高密侯发丧那天，她见到的月成琼虽然身体虚弱，却精神抖擞，甚至说要为宋家留后
宋将军扶着桌沿蹲了下去，脸埋在两膝之间，像个犯了大错的孩童般抽噎起来。
“亭光，是你回来了么？”月成琼乌黑的唇翕动着。
“宋夫人……”虞笑嫣拉起她如枯竹般的手，说不出话来。
月成琼睁开眼睛，看到虞笑嫣之后，眼中惊喜异常。之后，她又缓缓看向一旁的宋将军，柔声道：“亭光，不要自责了……不关你的事……是我执意要怀这个孩子的……”
“你有孩子了？”虞笑嫣讶然，以她现在的情形，有了孩子也是凶多吉少
月成琼扯动唇角，露出一丝笑容，“亭光，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笑嫣说”
室内的人走*后，虞笑嫣坐到床沿上，强笑道：“看宋将军急的你这样子只是身子虚了些，好好养养，只等生下孩子当娘了”
月成琼眼角滚落两行清泪：“来不及了……孩子已经没了……大夫说过，我的身子不能有孩子的，我不信……”
虞笑嫣的心一沉，月成琼居然是流产了凶多吉少
“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辰了……”月成琼紧紧地握住虞笑嫣的手，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掌心里，“笑嫣，我在这个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成华了……我们姐妹都一样的命苦我还好，遇到了亭光……只可惜我醒悟得太迟了是我对不住他……”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月成琼已喘成一团，抓着虞笑嫣的手更紧了。虞笑嫣想要起身给她倒杯水，却又走不开，只能空出一只左手轻轻地为她拍着胸口。“有什么话等你大好了再说吧”
月成琼好容易平息了些，摇摇头道：“别宽我心了。听我说完，以后铁定没有机会了……我知道你疼爱成华，就像疼爱自己的亲妹子一样……她是个明白人，唯有在虞公子这事上糊涂了……他日成华回京，帮我带句话给她……就，就让她嫁了亭光吧”
虞笑嫣瞠目结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成华她的心思……”
“聪明如你，难道看不出来么？虞公子他心里并没有成华……”月成琼不等虞笑嫣反驳，又道，“我这么说，并不是嫌弃虞公子的身份……亭光他是个痴心的人，答应了我要照顾好成华，就一定会做到的……与其让成华被姨母许了朝中对四殿下有利的人……不如，不如让她跟了亭光”
虞笑嫣的心里乱成一团，不知该说什么好。
“答应我把这话带给她帮我照顾她……”月成琼拼命地摇着她的手，脸上涌现出异样的潮红。
“好”虞笑嫣脱口应道。
月成琼松了口，松开她的手，如一片毫无生气的秋叶一般瘫软在被褥之间。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嘴里喃喃地唤道：“亭光……亭光……”
虞笑嫣忙不迭地奔出去叫侯在门外的宋将军。
房门掩上，只听见宋将军压抑的低泣和月成琼如叹息般的话语。虞笑嫣呆立在惨白的冬阳之中，一股寒气从心底漫延开来，凉入骨髓。
随着宋将军如困兽般的一声哀号，虞笑嫣明白，月成琼终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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