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将军府的马车往回走，狭小的空间内，虞笑嫣潸然泪下。月成琼是侯府千金，虽是庶出，但高密侯在世时，也是极宠爱她的吧？只可惜她爱错了人可恨莫言那个缺心眼儿的，居然会为了陈婉如那样的毒妇而负了月成琼想到陈婉如，虞笑嫣有些黯然，江无邪何偿又不是和莫言一样呢？

马车突然颠簸起来这不是回江府的路虞笑嫣大骇，撩起车帘大叫道：“停车停车”

车夫一回头，她愣住了。将军府的车夫不知何时被人掉包了赶车的赫然是莫言

“快放我下车你疯了么？”虞笑嫣厉声喝道。

莫言闷闷地又给了马儿一鞭子，马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跳腾起来，虞笑嫣吓得紧紧地抓住了车棂，“柳静言，你这个疯子，快放我下车”

莫言回过头，哀哀地看着虞笑嫣。

虞笑嫣突然被他眼中意味不明的悲凉所触动了，就如在明香寺外初遇行乞的他一样。

“陪我说会儿话，好么？”莫言的声音极低，几近被车轮的辗压地面的“碌碌”声淹没。但虞笑嫣还是听清楚了。她似受了他话中哀伤的绝望所蛊惑，轻声应道：“好。”

急遽的马蹄声叩击着荒凉的旷野，冷风从车帘里转进马车来，冰冷刺骨。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隐入云层，似乎为了配合这一天的哀伤。虞笑嫣吸着气，牢牢地抓住车棂，生怕被给颠了下去。

马车又行出几里地，依稀看到前方有个亭子。莫言将车停在路旁，虞笑嫣默默地跟了上去。

已是正午时分，天气阴凉，吐气成烟。亭内断垣残壁，蛛网密布。莫言用袖衽抚净正中的一方石桌和两个石凳，示意虞笑嫣坐下。

若不是亭内太过破败，虞笑嫣几乎要以为莫言是这里的常客了。

莫言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羊皮囊袋，拔掉木塞，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默默地坐到虞笑嫣对面，仰头狂灌一气。

虞笑嫣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也知道月成琼去了人都死了，他还在这里伤什么心？她有些恶作剧地道：“她没有提到你半句，临走时心心念念的只是‘亭光’二字”

“我知道”莫言又喝了一口酒，亭外吹进来的寒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不知是在吞咽口中的酒，还是心中的酸涩。

虞笑嫣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人都死了，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给谁看？”

莫言站起身来，面向亭外的旷野，背对着虞笑嫣负手而立。良久，他闷声道：“小时候，我常常去舅舅家玩。我和成琼还有成华，都是庶出的孩子，我们特别亲厚些。那时候，成琼总是跟在我身后‘表哥，表哥’地叫着。等到我们长大了，双方父母都有结亲的意思。成琼再见了我，说不上三句话便红着脸跑开了……”

虞笑嫣心中一痛，讥诮道：“是了，你不喜欢那般羞涩的女孩儿，专喜欢候在金水桥边等你的人”

莫言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现在是悔不当初——却不是因为没有听了父母之命娶了成琼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妹妹，亲妹妹一样就算我当初娶了她，我和她都不会幸福的我不爱她”

“爱？”虞笑嫣冷笑道，“世间有多少夫妻是因为爱而结成连理的呢？大多都是成亲之后，相敬相亲。日子久了，便会有了情谊。”

“你不懂的”莫言颓然地转过身，直视着虞笑嫣，“我生为丰邑王府庶子，无功名，无爵位。我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又挣不脱‘柳’这个姓氏给我的束缚如果连真爱都得不到，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虞笑嫣明明不赞同他的话，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纵然一切回到从前，重新来过，我仍然不会娶了她的”莫言决绝道，“你一定觉得我为了陈婉如这样一个势利的女人而错过了成琼很蠢吧我也觉得自己蠢但只是因为我眼拙，看错了人”他忽而话锋一转，“你爱江无邪么？”

虞笑嫣一怔，“自然是爱的。”

“你冰雪聪明，却不懂什么是爱”莫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缓缓道，“男人和女人邂逅，相互吸引，快乐与痛苦都由她而来。然后是激赏、思念、包容、迁就，以她为荣一生一世得一知心人，相依为命，相随终老。这就是我所渴望的爱。而你，费尽心思为他安置好房中的妾室，甚至连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女儿你都惜如珍宝你对他是贤，是德，却没有爱爱是独占的，容不下他人的”

虞笑嫣懵了。她处心积虑地将陈婉如的身份瞒了下来，为的是江家的颜面；她曾贤惠地将邀雨送到江无邪床上，引得他一场盛怒；她视江容如已出，除了自己对孩子的怜惜，更多是因为当家主母的身份在江无邪的眼里，她应该是一个贤妻良母了，她也赢得了他的敬重。但是爱呢？他爱她么？她又爱他么？

一生一世得一知心人江无邪的房中除了她还有好几个女人这一年多来，他一直留在她身边，让她几乎要以为他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了如果有一天，他去了北院，和他名正言顺的妾室们在一起，她会怎么办？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化便是大度、宽容。这难道有错么？

“江无邪比我幸运，他能娶到你这样一个好女人”莫言幽幽地喟叹道。

天气阴沉下来，寒风肆虐地刮进亭子内，虞笑嫣怕冷地抱紧了双臂。

莫言又抿了一口酒，“成琼……她临走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她放心不下成华。”虞笑嫣话到嘴边又改口了，终是没有说出月成琼想让月成华嫁给宋将军的事。

莫言叹了口气：“我会替她好好照顾成华的。”

虞笑嫣由月成华想到虞之远，再联想到月成琼说过的话，一时心里乱糟糟的。

“你的脸色好差，冷么？”莫言将酒囊递到她面前，“要不试试这个？”

虞笑嫣的确觉得太冷了，却也不愿意在一个男子面前喝酒，何况还是他喝过的酒囊呢？她摇摇头站起身来，“我们可以回去了么……”话音刚落，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直愣愣地向后倒去

莫言急急地将她搂住，酒囊中的酒水洒了她一身。虞笑嫣只是片刻便缓过气来，身上的酒味忽地让她恶心起来。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亭子边上，扶着杆栏呕了起来。无奈腹中空空，呕了半天，只吐出几口酸水。

莫言慌了神，连声问道：“你怎么了？感觉哪里不好？”说着，又想拉过她的手替她诊脉。

虞笑嫣避开了，怏怏地道：“快送我回家”

此时，她面白如纸，模样十分吓人。莫言不敢掉以轻心，不顾她反对，麻利地抱着她飞身上马了。他直接将马解了缰绳，二人合骑在马上疾驰回城

天太冷，路太颠，虞笑嫣坐在马上并不好过。莫言几次要送她到最近的医馆诊治，都给她拒绝了。她现在这样狼狈，让人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编排她只是觉得太冷，回到府中好好睡一觉便没事了

且说江府内却是炸开了锅。江无邪和虞之远本来在外面办事，府中下人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二人，告知了虞笑嫣被宋将军带走的事。江无邪与虞之远当下去了将军府，问明情况后略略宽心。谁知回到府中，虞笑嫣却并未回府

江无邪当下策马又匆匆赶向将军府。被莫言中途扔下马车的车夫哭丧着脸告诉他：马车和江二夫人一起被柳小王爷给劫走了

江无邪目眦尽裂，想起莫言曾说过要报复他，只要虞笑嫣动了心，他便要带走她的事他发了疯般骑着马追出城去，毫无目的地跑了很远。就算当初在牢中，月贵妃对他行刑，宣判他将被处死时他也没有这般惶恐不安过这一刻，他才明白了虞笑嫣之于他有多重要

冰冷的空气撞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更痛的是他的心。不觉中，他觉得脸上冰冷异常，伸手一拂，入手一片濡湿

在寒风中，他渐渐冷静下来，就算莫言有心带走虞笑嫣，她也未必肯跟他走莫言虽然对他有怨，但以他的品性，绝不会做出勉强虞笑嫣的事来关心则乱，他情急之下竟然丧失了基本的判断能力

北风呼啸，带着摧枯拉朽的跋扈。路旁的木草瑟缩发抖。在江无邪看来，一切又美好起来他坚信，虞笑嫣一定会回到江府的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虞笑嫣那张温婉贞静的脸，眉心那粒朱砂随着她或嗔或痴的模样平添万种风情

当他冒着寒风赶回江府时，一问门房虞笑嫣尚未回府，倒是在江府门口遇到了久不登门的江无忧。

江无忧与江无邪置气许久。兰慧君却是个聪慧的女人，她明里暗里劝了江无忧多次，江无忧的气了消了大半。适逢他府中小妾又有了身孕，而江容也快周岁了，他便来到府中想与江无邪重修兄弟情谊。

江无邪疲惫地下马与江无忧打着招呼。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叩响了江府门前那条小巷。马上两人不是莫言和虞笑嫣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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