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凉了,一只飞舞的蝶儿落在未央脸上,痒痒的感觉让熟睡中的未央皱起了眉头,她嗯了一声,轻轻地翻了翻身子,眼睛缓缓地张开。
映入眼帘的,是褐色的木车顶。未央伸手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明明看见他了呀,难道是做梦?”
“他走了!”
未央真纳闷不已,忽然耳边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她一个颤抖,“谁?“
未央一个鲤鱼打挺没成功,又躺了下去,不得已只得翻过身子再慢慢地爬起来。等她坐定,方才看见刚才那说话的人,正独自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手上的白色绷带显得格外明显。
“干嘛坐在这里吓人。”未央纳纳地说着,心底有些不高兴。墨离走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他是怕吵醒我吗?真没出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可以睡得这么死,不知道流口水了没有。
这样想着,未央下意识地去摸嘴角。
“多大个人了,睡觉还流口水,你恶不恶心?”姬木羽手里扬着一条沾着水迹的白色手帕,一脸嫌恶地道。
“拿来!”未央伸直了身子一把抢过那手帕,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要死了,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
“他是谁?”
“嗯?”
“你口里说的他,就是墨家墨离吗?”姬木羽仰起头,望向窗外,只留给未央一个背影,让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嗯,是他。你刚才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姬木羽依旧面向窗外,淡淡地道。
未央听到他的肯定,喜不自禁,方才的情景历历在目。王子就在树下,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他,果然是玉树临风,难怪你们女孩儿个个都爱追着他转。”姬木羽回过头,目光有些茫然地望着一脸红晕的未央。
“我没有……他刚才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未央无力地反驳着,忽而转念一想,便问及墨离离开的事情。
“你想知道吗?”姬木羽脸上扬起一抹淡淡地嘲笑,但稍纵即逝。
未央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眼花了,那样的笑容,怎么会出现在姬木羽脸上呢?
姬木羽地扶着自己的左脚,慢吞吞地蹭下马车,转过头一脸坏笑,道:“他说……你睡觉的样子很难看!”
“什么?”未央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眼见姬木羽已经用右手推着自己的轮椅逃远了,未央不禁气结,她靠在榻上,把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里,狠狠地道:“姬木羽,你这个混小子!”
野炊,扑蝶,放纸鸢,采花,一天下来,每个人都满载而归,而这一天,姬木羽也没再靠近未央十步之内。那有些冷淡的侧脸让未央看得有些心惊。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也关心起这个人的情绪来了。
马车继续在路上颠簸,未央却睡意全无了,过两天就是花赛了,听说参赛的人个个都技艺不凡,自己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突出重围呢?
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头,天边已经出现了晚霞,姬木羽坐在窗边,望着未央所在的马车,马车的颠簸让他受伤的手脚有些疼。
明知道现在出行会对自己的伤势不利,他却偏偏固执地要跟来。他跟来了,他今天,是打算跟她吐露心声的。可是,当他听到那悠远的箫声,看到他和她在树下,看到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看到她躺在他身边熟睡,他准备好的一切都被瓦解了,瞬间崩塌成灰烬。
他还记得,那个人悠悠地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来了很久了……”
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墨家墨离,看着那张无数女孩都会为之倾倒的俊美脸庞,问道:“以你可比潘安的容貌,你愿意要她吗?你应该知道,她很在意自己的外表。”
那人却笑笑,一副淡然的模样,看得他无名火起。
他怒道:“回答我!”
“我不在乎。”他复又躺下,眼睛盯着身旁熟睡的未央。“如果德貌不能双全,我可以舍貌取德,其实,都不重要。”
他惊了,如同一只翱翔的苍鹰被打伤了翅膀,他开始蹉跎不前。
那人又笑:“她很特别。”
“如果她在花赛上能够脱颖而出,你会要她吗?”他轻声问,似乎怕惊喜了熟睡中的她。
“如果没有脱颖而出也没关系。”那声音传来,还是那么淡然,好像他们在谈论的,不过是别人的事情。
他沉默了,许久,他们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那人起身,取出身上的手帕去擦拭未央嘴角流下来晶莹剔透的液体。
“出来太久了,我该走了,十八暂时交给你了。”
那人走了,留下他和熟睡中一脸幸福的未央。
晚霞布满苍穹,他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右手握紧了又放开,反反复复。我,应该告诉她吗?
花赛赛期逼近,未央和兄长们似乎更加忙碌了。叶府上下也没有闲着,未央吩咐下去打造的衣物纷纷送到府上,未央紧锣密鼓的练习也终于告一段落。
花赛前夕,叶奉特地在家里摆了宴席,款待姬老头和姬木羽二人,这宴席,也是未央的战前宴。
叶奉与众人举杯畅饮,好不开怀。等到宴席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叶奉突然立起身子,昂然道:“今日欢喜之极,自然不能少了歌舞。”复又转过头对着姬木羽道:“好侄儿,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哈哈!来啊。起舞!”
叶奉大手一击,堂外便接二连三地走进身着彩衣的女子,翩翩地舞动起来。那些女子大多体态妖娆,一个个花容月貌。领舞的女子相貌最为艳丽,一双杏眼流转,好不动人。
姬木羽乍一见那领舞的女子便是一惊:“米苏!”
那女子却俏皮地向姬木羽眨了眨眼睛,又翩翩跃开了去。
一曲罢,那女子才姗姗步到桌前,对着这一大桌子的人盈盈一福。
“小女子白米苏见过叶老爷,叶夫人,各位姨太太和各位叶公子。”她复又转过身来,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未央,笑道:“米苏见过叶小姐。”
“你这丫头,不在府上好好练舞来这里干嘛?"比起姬木羽的惊喜,姬老头却是眉头一拧,教训道。
“师傅,徒儿在府里闷得慌,才来寻您和木羽的。”
未央心下一惊,她直唤他名讳,想必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哼,胡说八道,一个女孩子家家独自出门,就不怕被贼人掳了去。”
“哈哈!姬老你就别太严肃,我看你这关门弟子可是有趣得很哪。”叶奉一看姬老头眉毛打结,连忙出来打圆场。
语罢,叶奉便让下人安排了多一双碗筷,让白米苏坐在姬木羽旁边一同用膳。
“木羽,你瘦了。听叶老爷说你被贼人打伤了,可有大碍?”
“无大碍了!倒是你,怎么突然跑进城来了?”
“哼,你和师傅说好几日便回来,我都等了多久了,还不见人影,我就自个寻来了。这都城可真是热闹,难怪你们这么久都不愿意回来。”
未央直直地盯着那坐在一起的两人,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那姬木羽长着一脸难看的麻子,却不想有个闭月羞花的红颜知己,当真人不可貌相。
一边的姬木羽无奈地白了白米苏一眼,拿着筷子伸手便去夹那白灼虾。却无奈他的手被夹板夹地紧紧的,弯曲不得,只能用一只手艰难地剥着虾壳。
“瞧你那熊样,我来帮你吧……啊……”白米苏笑着帮姬木羽剥去虾壳,醮了酱油,便要往姬木羽嘴里送。
姬木羽和白米苏从小玩到大,在家中经常打打闹闹,也不为意,张开嘴巴就要去咬那剥好了的虾,却不料眼角一瞟,便见坐在不远处的未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一慌,便想用筷子去接,谁料想筷子太滑,那虾一下子便掉在他的长衫上,今天他一反常态地穿了件藏青色长衫,却在此时被虾上的酱油沾上了污渍,弄得他狼狈不堪。等到他整理好衣服上的污垢再抬起头来,未央的眼光已经落在了别处。
姬木羽的心浮浮沉沉又惊又喜,原来,她在意吗?
酒宴在大家酒酣耳热的时候就被叶夫人果断地喊停了,理由是明日还有比赛,耽误不得了。
于是遣了大家回房,那几个不怕耽误的主儿还在厅中你一杯我一杯地劝着酒,叶夫人留下来了,叶老爷留下来了,他的小妾们也都留下来了,还有白米苏也被她师傅铁腕地留了下来。
只有姬木羽,靠着伤未痊愈不能嗜酒的理由逃之夭夭。
其实他没有逃远,他只是逃到未央的小院里,却在她房门外举步不前。
他喝了一点酒,但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他盯着自己的脚,喃喃道:“叶未央,叶十八,我要不要告诉你,当年就在这个小院里,你信誓旦旦地说,以后非姬木羽不嫁的?虽然那时你才七岁,可我都记得,都记得……!”
过了许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屋里的未央探出头来,望着空荡荡的门廊,嘟囔道:“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奇怪了!难道我醉了?”
未央举步走出房间,站在院中,此刻皓月当空,月光白蒙蒙地洒在她脸上。
“快中秋了吧?”未央一阵喃喃细语,天上的月儿又圆又亮,未央不禁想起前世的家人,心中酸楚,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已然挂在脸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黑暗中,有个声音轻轻地跟着附和。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