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病己即将开始了自己在秦国的奔波旅程之时,中原另一头的两个大国也一个相同的日子,各自悄然迎来了一个人,不过对于战国世人来说,这两人还只是籍籍无名,身无半寸光彩。
看起来,这两人不过只是战国历史这条长河中的小朵浪花而已,或许连浪花也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两片微微泛起的涟漪。
然而浪花便是历史长河里一次次的激越,每一次看似平静的河面上突然涌起的变革风潮,大多都是由这些不起眼的小浪花所引起的。虽然大多数的浪花不过只是波澜微兴,抑或是水珠玉屑般四处飞落。可是它依旧可能激起波浪滔天,让静静流淌的历史长河变得波涛汹涌,掀起排山倒海般巨浪来。
因此,谁又能保证,这二人不会在这大争之世中掀起滔天巨浪,彻底的改变这混沌不清的战国局势呢?
齐国,齐王宫。
今天是齐国旬月一次的朝会,齐王田因齐端坐于高堂之上,缓缓的将座下神色各异的臣工们端详了一番,目光最后驻足停留在一个半坐在最后首的男子身上。一块黑纱遮住了男子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然而隔着黑纱,田因齐仍能感觉到下面有一束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正看向自己,泛着异样光彩的眸子如天上的星辰般,不时的闪烁着。
这便是上将军田忌所要为寡人举荐的大才么?田因齐紧抿着双唇,脑海中不自觉的勾勒着此人的模样。
田氏齐国已经存续了六代,而他田因齐正是这第六代君主。齐国虽然在春秋前期和春秋中期,曾经称霸诸侯,显赫一时。然而由于姜齐后期几代国君**的统治所致,齐国从春秋末期到战国前期的一段时间里,却已积贫积弱,从昔日的霸主地位上一落千丈了。田氏代齐之后,虽然也采取了一些改良的政策措施,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仍然无明显起色,未能从根本上扭转长期积弱的局面。
而自田因齐即位之后,整顿吏治、减少赋税、召贤用能、兴办学宫,齐国一片生机勃勃;又南却强楚,西退燕赵,宣布称王,竟使齐国陡然间声威大振。诸国人无不对这齐国的年轻君主的霹雳手段为之惊叹。
说起来在战国天下中,不少国家早已称王,譬如楚国早在春秋初期便自立为王,而田因齐这位年轻君主之后,见吴越两国俱称王,自己也不甘居下,也便自称“齐王”,不过只是自称,并没有诏令天下,要求诸国承认。但是田因齐既然敢于大胆称王,无疑向天下宣示了齐国敢于抗衡天下的信心和决心,也使得此时战国的第一强国魏国将齐国视作大敌,时时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齐国远处大海之滨,土地肥沃,民风强悍,非但涌现了孙武这样的兵学世家,且近年来又文风大盛、工商业昌隆,临淄已经成为仅次于大梁的商业大都会,号称“齐市”。目下,又出了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国王,要消灭齐国,就连一向狂妄自大的庞涓也没有底气。
但归根结底,世人少有看好齐国称雄天下的。毕竟相较于此时国富民强的魏国,齐国田氏的立国根基远远没有魏国牢靠。魏氏历经百余年流血争夺,才和韩赵两族共同瓜分了晋国,其后又变法改制,军民一统,如臂使指。齐国则不然,田氏主要靠上层篡夺杀戮之方式夺得姜齐政权,旧贵族盘根错节势力极大,田氏在齐国执政后又没有彻底变法改制,世族封地的势力依然很大,根基自然不坚实可靠。
田因齐正是有鉴于此,因而四处招揽贤才,以期能寻到一位如李悝、吴起般的大才,辅助自己变法图强,使得齐国恢复霸业。
今日,上将军、也是齐王田因齐的族叔田忌借着朝会之际,向自己以及众大臣推举了这位名叫孙膑的士子,说其乃是兵家大家孙武的后人,为人博学多才、学贯天人,隐有先祖遗风、名士之才,只不过…
“今日的朝会便到此为止吧。”田因齐意兴阑珊的看了众臣工一眼,起身拂袖而去,也无怪乎他如此失望,这孙膑当着众齐国大臣和他这个君主的面,大讲什么王道,说是以王道治国才能得天下,要田因齐德政化民,德服四邦,德昭海内,德息兵祸,以无形大德服人心,而使天下安宁。还要对庶民如同亲生骨肉,对邻邦如同兄弟手足,对罪犯如同亲朋友人。
想到这里,田因齐便是蔑笑不已,对邻邦如同兄弟手足?说起来这天下多数诸侯七百余年前,还是真正的手足至亲——不都是那周王分封的么?可是现在乱起来了,谁还管得了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谁又在乎今天是夺了叔父的八座城,还是昨天取了侄儿的九座邑。
此人所言,当真是可笑之极!
走回寝宫的路上,田因齐还愤愤不平的想着。忽然自己的内侍快步走到身边,轻声说道:“禀王上,上将军田忌求见。”
“什么,他还要见我?”田因齐轻哼一声,冷冷道,“就说本王身体不适,不见客。”
“可是…”那内侍略一迟疑,他本就是长期服务在齐王身边的近侍,对于君王的喜怒分外敏感,此刻他分明已经感觉到大王很是不耐,但是平日里,田忌对他小恩小惠从不间断,要的便是他在这种时刻发挥作用,因而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上将军说今日若见不到王上,便在王宫外不走了。”
“他…”田因齐蓦地皱紧了眉头,自己这个族叔也算是颇有才能,战功赫赫,然而却有一个缺点,就是脾气太倔,但凡他认定的事情,任谁也无法阻止,就算自己这个齐王也不行。
摇了摇头,瞥了自己身边的内侍一眼,内侍被他凌厉的目光看的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身子往后微倾。
“罢了,请上将军到议政堂。”许久,田因齐还是叹了口气,开口道。
“诺。”那内侍如临大赦般长吁了口气,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却不想田因齐又开了口。
“从明日起,你便到稷下学宫任事,不必再入王宫。”田因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住脚步,声音幽幽传到那个内侍的耳里,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过王上(大王)。”田忌和孙膑一右一左的坐在下首,田因齐瞥了两人一眼,朝孙膑拱手道,“前次朝堂人多纷扰,先生未尽其兴。此番田因齐屏弃杂务,恭听先生高论,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耐,他肯再次见这个孙膑,看的不过是田忌的面子。
孙膑显然注意到了这点,微微偏过头看向田忌,而田忌也正好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还是孙膑先开了口:“大王可知膑在魏国之遭遇?”
“这个…”田因齐一怔,显然是没想到孙膑有此一问,而他作为齐国的君王,田忌要向他荐贤自然要将这贤才的来龙去脉说个一清二楚,否则若是举荐的是一个他国的奸细,那么田忌可脱不了干系。
“本王对先生在魏国之遭遇深表同情,亦再次向先生承诺:若是有朝一日擒到了那庞涓,必定为先生报仇雪恨。”虽然知道这孙膑是明知故问,不过田因齐还是据实以答,只是所言抓住了庞涓要怎么样怎么样之类的话,便是客套虚言而已,此时的田因齐决计不可能想到能生擒那魏国的上将军。
说起来不只是这田因齐一人,这战国之世的诸国国君只怕大多都对那魏武卒都有所畏惧,只怕上阵对战之时亦会有压力。孙膑自然也知道这田因齐是在宽慰自己而已,微微一笑,并不在此时上与他纠结,只是眼底隐隐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精光闪过。
“那大王以为,如今的齐国较之魏国又如何,孰强孰弱?”孙膑接着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田因齐微蹙起眉头,抬头朝孙膑望去,此时的孙膑已经褪下了那块黑色的面纱,清澈如水的双眸也正凝视着田因齐。只等了片刻,田因齐便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大齐不如魏国。”
“在下乃是庞涓的同门师弟,对于庞涓此人的性格了如指掌。若是那庞涓得知在下在齐国为官,他必定会撺掇魏王犯我齐境。”孙膑目光灼灼的看着田因齐,坦然道,“若是如此,我孙膑岂不是成了齐国的罪人。”
“先生所言倒也不无道理。”田因齐点点头,瞥了眼孙膑,见他面色如常似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道,“可是魏国如今国势正隆,只怕将来与我大齐必定会有一战,届时…”
“大王之言谬矣。”未想,孙膑确是摇头叹道,“这世上岂有恒强之理,在下久居魏国,亦知魏国君臣之习气,妄尊自大、早有问鼎天下之心。然而三晋之地,各国势力纷繁错综、盘根错节,三晋合则利,分则弊,然而魏侯去不自知,如今三晋离心离德,魏国不平定三晋之地是绝不可能挥兵东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