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正，路楠又细心地喂了男子一碗汤水，把这几天猎来烤好的肉干分了一半放在男子的手边，摘来的野果也大半都给了他。山洞里这几天她们用的东西，基本她都打算留给他，甚至还有一把她带在身边很久的锋利匕首，那是多年前还在并州时，关珊的母亲临死之前留给她的东西，路楠也悄悄放在了男人的身下。还有一个她特意掏空一截粗木做的简易水桶，里面盛满了清水，也放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使唐莹说，他现在虽然只是有要醒来的迹象，并没有真正清醒，她们走后如果他三天内不醒，只怕还是死路一条。

三人拿了包袱和小老虎小狼的笼子一起离开，刚踏出山洞，路楠就把包袱交给了阿萸大步跑开了，让她们等等。

阿萸困惑不解却不好开口问，唐莹走过去把竹笼绑在马上，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候。

没过几分钟，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随后没多久树林里一个石敢当大小的椭圆形大青石悬浮在空中慢慢朝山洞这边移动。

阿萸一眼看到，惊骇不已，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细看之下才发现是有人抱着大青石一步一顿地正朝她们走来，速度并不算慢。她有些吓傻了，过了几秒才勉强开口道：“这、这，是阿珊？她怎么……”

唐莹点头：“阿姊天生力大无穷。”

她明明看出了阿萸的畏惧惊吓，却只是这么淡淡一句，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安慰她，当然是知道路楠的意思。事到如今，她不可能说出不许阿萸跟着她们之类的话，只能用这样直接的方式来吓吓她，看她会不会因为害怕而自己开口说想要离开。

路楠抱着大石头一步一步走过来，一路留下的全是几寸深的脚印，灌木花草全都压倒、甚至小儿手臂粗的树都被撞断许多，硬生生开出了一条小路来。她走上斜坡，满头大汗地喝了一声：“阿莹给我指下山洞的位置！”她抱着那块巨大的石头，正面的视线被堵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了。

“直行十五步后向左三步，便可放下了。”

路楠照做。又是一声巨响后，大青石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山洞洞口稍微偏左的方向，右边刚好留了一个成人侧身进出的空当。她转身又去利索地搜集了一些藤蔓树枝，把山洞口堵得严严实实，突兀的大青石也被折来的枝叶遮挡住，基本不走到近前是看不太出来了。

做完这一切后，路楠左右打量洞口，拍拍手，满意地点了下头：“这下好了。阿莹阿萸，我们可以走了。”说完接过唐莹手中的所有包袱，带头大步先走。

只听身后传来唐莹一句话——“阿姊，我们是要去虎牢关附近找兄长吗？”

路楠差点儿猛地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倒，瞬间僵住了身形，唐莹和阿萸都跟了上去。片刻后，她才又迈步前行，大声说：“就先去那边吧！”

耽误了这么久，各路诸侯早就散了，路楠并不是个喜欢读历史的人，就现在记得的这些都还只是个模糊大概，她怎么知道会知道现在刘备带着关羽张飞几人去哪儿了？只能先去虎牢关那边，慢慢打听了。

运气好的话可以打听到关羽他们现在何处，当时是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运气不好的话，打听不到人的消息还是小事，遇到正在打仗的军队或者大群强盗什么的可就惨了……

×××

这日路楠和唐莹依旧做男装打扮，而阿萸因为年纪和身形面容跟男子完全不搭边，实在没办法，只能做个妇人打扮。

三人上路，带着一匹马，一只小狼一只小老虎，其实倒是挺热闹的。

快要到洛阳的时候，她们忽然遇到四散逃离的百姓，男女老幼拖家带口，往南往西逃的都有。一问之下路楠大吃一惊，董卓正迁都长安。

洛阳城内现在还到处都是火，一片狼藉，董卓走的时候放得那把火还没彻底熄灭。

东汉首都繁华不再，连人烟都没了，恢复不知道要多少年，毁得算是彻底。而这把火还祸及洛阳附近各处，往长安路上的百姓就不用说了，其它各处的百姓都收拾了贵重物品背井离乡，有亲戚的投靠亲戚去，没有亲戚的才叫孤苦伶仃。

路途中病死饿死的百姓无数，易子而食这样的人间惨事时有发生，但依旧是饿殍遍野，情状可怖。

路楠三人越往北走见到的惨烈境况越多，路楠这一路眉头就没松开过，而唐莹和阿萸刚开始几天的确是惊惧非常，夜里睡在无人的村庄里都会做噩梦浑身冷汗地被吓醒过来，到后来见到的各种各样凄惨事情多了，才渐渐麻木。

只是见到那么多人病无可医，饥无所食，她们就算有食物又哪里能吃得下去，就算悄悄把带着的食物给了特别需要的人，所需要面临的精神压力也不可谓不大。很快的，三人都迅速的消瘦下去，加上连城镇里都没有了商贩，还有一个大问题是，董大胖子做了尚父，为了炫耀自己威风，废除了五铢钱另铸新币发行，虽然没能发行到全国各地，但这是毕竟洛阳……于是，路楠三人身上仅剩不多的钱也成了废品。

她们三个的衣物开始破损，越靠近洛阳死的人越多，水源就开始有问题，逐渐的，水也不是能随时喝到的了。

现如今，三个人也是衣衫褴褛，十分邋遢，跟逃难的百姓们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别人是拼命逃离洛阳，她们却是要往那边走。

这日傍晚，又途径一处村庄，这里距离洛阳城已经很近，骑马的话不过半天的路程。牵着那匹瘦骨嶙峋威风不再的马进了村子，三人到处看了看，又是十室九空，整个村子里剩下的不到五十个人。这大都是年老走不动想要死在生养之地的人，或者是别处没有亲戚可投，更没有钱财逃亡的人。

路南三个人这些天已经见得多了。她们随便找了一个空院子进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准备休息一晚再上路。

很幸运的，这个院子里竟然有一口打得比较深的水井，也就是说有水可以用，三个姑娘家脏兮兮了这么些日子，终于可以好好洗洗了。

谁知唐莹烧了开水去洗澡，路楠和阿萸刚刚把水烧开准备把干粮放进去煮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阿萸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路楠连忙安慰她说不要怕，她会保护她们，让她继续烤食物，她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脑袋探出院门一看，不远处竟然停了一辆马车，旁边护卫侍女都有。路楠安心了，不是官兵来了就好……不过看这样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经过这里？带了那么多仆人护卫，她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有上百人。

不过那也不管她们的事。路楠眨了眨眼睛，收回脑袋进了屋里。

“公子，外面怎么了？没事吧？”阿萸问得很是忐忑。

对于阿萸自认侍女，非要称她为公子的事，路楠说了许多次都没能改过来，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她摇头道：“没事没事，放心吧。看样子是哪个有来头的人路过这里，乘的马车，带了上百人，派头可不小。咱们好好歇息一晚，明天一大早就走，别跟他们有交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阿萸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继续帮路楠煮东西。

这一路走得艰辛，她们已经连调料什么的全都用完了，也没办法再买。幸好今夜歇息的这户人家之前条件大概不错，屋子里什么都有，厨房里的各种调料不少，她们倒是又有很多天不用为每天吃平淡无味的食物发愁了。

晚上吃过饭后，在屋子里找到了针线，阿萸抢着把三人的衣物都缝缝补补。最后三个人都梳洗干净，把这屋子里原有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到一间起居室里，清清爽爽地准备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继续上路。

阿萸由于这些天时时都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状态，硬生生被吓出了个怪毛病——晚上见不到光亮就一夜无法成眠。不管那光亮是月光星光或者烛火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

今晚住进了屋子里，月光星光什么的是不用想了，是以路楠就点了一盏灯放在窗边。

三人和衣而睡。

按说，三人都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干净舒适的躺在柔软的床上休息过了，应该能够很快入眠的才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是沾床五分钟入睡的路楠今夜却怎么都睡不着。因为旁边躺了两个人，她怕打扰到她们休息也不敢翻身，只觉得躺得全身发疼，快要僵硬得像石头了。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忽然火光大盛，男子打斗的凶残呼喝声和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同时传来。

路楠几乎是立即翻身下床，瞬间冲到了窗边把吹灯火熄灭，悄悄打开一点窗户往外看去，但因为这窗户是对着院内开的，路楠只能看到院子里的一切被不远处的冲天火光映成了橘红色，所有的事物都在随着火光摇曳。安静的夜，与那唯一一处不时传出的声响，衬着火色烈焰，诡异而可怕。

身后传来一点声音，路楠倏然回头，唐莹和浑身颤抖的阿萸都站在她身边。

黑暗中，只听唐莹低声问：“阿姊，怎么了？我们是不是要趁夜上路？”

路楠皱着眉头：“你听外面的马蹄声和打斗声，恐怕是强盗盯上了跟咱们一样今晚在这里歇脚的那个出行的大户人家。咱们不出去，应该就没事……”

她的话没说话，阿萸就抖抖索索地说：“公、公子你可、可千万别出去啊……阿萸、阿萸知道你天生神力，武艺不凡，但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强、强盗，还、还不知道有多少、多少人，你一个、一个人怎么斗、斗得过？”

这一次，唐莹也轻声附和道：“阿萸说的对，阿姊你不能出去。甚至咱们得提高警惕，见势不好就拿着东西趁夜上路吧。”

路楠沉默着没吭声。其实那些杀人行抢的强盗她们一路上见得不少，都是些实在活不下去了的寻常百姓没办法了才走上烧杀抢掠这样的路的，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没几个。

可那又怎么样呢……

外面声势愈加大了，显然是斗到了关键时刻，原先还不时传来的女子尖叫声已经彻底消失。

路楠一直站在窗边听着，渐渐握紧了拳头，忽地一拳砸在窗棂上，“砰”地一声把阿萸和唐莹都吓了一跳。

只听她铿锵有力地说道：“阿莹你带着阿萸一起躲到拴马儿的草垛那里去呆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如果强盗确实很多我没办法救人的话就回去找你们。”说完就转身拿起刀，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门口走去。

阿萸带着哭腔地叫道：“公、公子……”

黑暗中，唐莹低低地叹了口气，拉着阿萸往后面走。

路楠刚要穿过院子，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从院墙上跳了进来，她盯着那个院墙阴影中的影子举起了手中锋利的弯刀，大喝一声：“什么人？！”

“壮士且慢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