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王燕然
作者:夭九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072

晚膳后,琥珀稍作踟蹰,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阿姐,我想与你一同离京!”

他见无双面沉如水,心中不免揣揣,但转念一想,阿姐向来疼他,他哀求几次便可如愿,便稍稍放下心来,不料无双却道:“今日陛下召见本王便是商量此事,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接管容州,容州毕竟是异族,若无专人管理,恐生异心,战乱不断,让你过去是最合适不过的。”

琥珀惊诧,久久才回过神来,问道:“那阿姐的意思呢?”

无双看着他,淡声道:“这于你是好事,本王自然是赞同的。”

谁料一向乖巧的琥珀大声说道:“我不同意!”

琥珀的反对在田园莺歌等人的意料之中。琥珀自懂事起便跟在无双身边,同寝同食,直至文帝二十七年梁国来犯,无双领兵去北关对敌,二人分别近一年,前岁庄亲王、礼亲王叛乱,琥珀则随无双一起出征,那是琥珀第一次离京,也是唯一的一次。如今却要让他孤身前去人生地不熟的容州,归期不定,他必然不同意。

“阿姐,我跟你去选秀好不好?我知道你此番出京不仅是为了选秀之事,我想跟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琥珀软声求道。

无双却不为所动:“本王有李侍郎相助,容州需要你!”

琥珀恼怒,孩子脾气尽显:“那我跟着你,让李晏去容州!”

“胡闹!”没有怒气,事实上无双极少动怒,但这冷冷的一句话却是让琥珀不敢再言,只委屈地唤了声:“阿姐!”

“燕然!”无双这一句不但琥珀愣住,就是田园几人也是一惊。

无双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别忘了你姓燕!李晏他再忠心却是姓李,容州事关重大,需要一个信任之人接管,由不得你胡闹!”

这一番说得再清楚不过,皇上和燕王都还忌惮李家的势力,尽管李太师已经久不上朝。若是旁人,燕王绝不会说得如此直白,可对琥珀,她必须在他离京之前再教导他一次。

琥珀沉着脸不语,田园几人也不敢多言,气氛一时有些僵紧。

忽闻一人笑道:“殿下如此说,李小公子怕是要心碎了!”

折扇轻摇,那故作风雅之人不是江夫子又是何人。

江夫子走近几步,笑着对琥珀道:“八皇子,就凭李小公子一片赤忱之心比不过你与殿下的姐弟之情,你还是听殿下的话罢。”

琥珀心中正恼,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冷哼几声便失礼地甩袖离去。

江夫子见状笑得更欢,啧啧几声,道:“哟!还会耍脾气呢,大约也就只在殿下面前如此罢。”

江夫子这一句却是暗示了,无双如何不知琥珀在外人面前极其沉稳,在她面前却总爱撒娇胡闹,可她不愿多言,只问:“江夫子是随琥珀去容州呢,还是随本王走?”

江夫子面上顿时一苦,随即讨好道:“江某有要事在身,不过可以先随殿下去一趟蒲华!”

他的心思如此明显,厅内其他几人岂会不知。蒲华可是大燕国最为风流之地,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江夫子这是想去赏“花”呢。

门上轻叩两声,无双应道:“进来。”

闻得那极轻的脚步声,无双知道是谁来了,连忙放下书,蹙眉道:“嬷嬷,身子不好就歇着罢,这里有莺歌和钩子伺候。”

吴嬷嬷慈声道:“不碍事,总要活动活动。老奴今日精神极好,给公主做了一碗燕窝羹,公主趁热喝了罢。”

无双不愿拂她好意,便应声喝了,待用罢才开口问道:“嬷嬷可是为了琥珀而来?”

吴嬷嬷最是懂她心思,笑道:“公主的意思老奴明白,八皇子大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老奴只想说一句,八皇子是自小在公主跟前长大的,几乎没离开过殿下,心中难受也是难免的,公主别往心里去。”

无双心中稍暖,和声道:“本王知道。”

吴嬷嬷点点头,又问:“公主此次离京还是要钩子跟着伺候么?莺歌不会武功,钩子伺候要妥当些。”

无双稍加思索,道:“不必了,让柳月跟着伺候罢。”

“可李小公子……”吴嬷嬷有些迟疑,李小公子对公主有意,这京城无人不知李小公子与燕王殿下关系匪浅,公主此次是与他一起出行,若是光明正大地将男宠带着,他心里不好过是一回事,在外人看来公主可是将他的面子里子一起剥掉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无双,便知自家公主心里打着别的心思,遂不在此事上多言。

“老奴今日来是有一事需请示公主。”

“说罢。”

“老奴年纪大了,府里伺候公主的人也已过中年,是时候培养接班人了。田园那边手下培养着几个,只是丫鬟人选未定,钩子道上次潜进薄府为公主办事的暗卫金钩资质不错,公主意下如何?”

吴嬷嬷是无双的外祖母靖安公主身边的人,后跟着靖安公主嫁到到孟将军府上,由靖安公主做主嫁与孟将军手下的一位副将为妻,生有一女,便是莺歌。不料丈夫战死沙场,吴嬷嬷便一心一意服侍靖安公主之女,便是先皇后孝贤皇后,后孝贤皇后入宫,吴嬷嬷与莺歌便跟在皇后身边伺候。孝贤皇后病逝之后,无双被幽禁在淑兰殿,伺候皇后的老人便守着淑兰殿,伺候无双,直到无双出宫建府到现在。

如今燕王府中的老人都是当年淑兰殿中伺候皇后的老人,吴嬷嬷年事已高,近来行动多有不便,莺歌、钩子、田园三人也近天命之年,而无双不过十九,他们是难以伺候无双到老的,培养新人也是应该的。早些年宫中不定,他们惟恐给人可趁之机,不敢添加新人,可现在大势已定,培养新人之事不可再拖。

无双记得吴嬷嬷所说的那个丫头,当年为了搜集薄寒的罪证以及查探杨明珠的下落,曾派她潜伏在薄寒义女薄仪身边。长相大约是极讨喜的,挺圆润的一个丫头,与她的身份极为不符,那时候她还年轻,尚未出师,心里还存着三分善意。

她顿了顿,道:“那孩子,还是跟在琥珀身边伺候罢,让她随琥珀去容州。本王这里重新挑选罢。”

“是。”

吴嬷嬷前脚刚走,琥珀后脚就到了。他与无双亲密惯了,私下里没那么多礼数,解了外袍便带着微微的凉意上了榻,自发地将脑袋枕在无双膝上。

无双被他扰了,蹙眉道:“琥珀!”

琥珀吸吸鼻子,委屈道:“阿姐,此次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你就顺了我的意罢。”

无双微微叹了口气,道:“琥珀,你已经十八了,也该注意男女之防了。”

琥珀立即反驳:“阿姐心中从来没有男女之别,何时有这等想法了?阿姐说过,我与阿姐是至亲,血缘关系是任何关系都比不上的,为何要拘泥于世俗?”

无双不与他争辩,只抚了抚他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琥珀闷闷地说道:“阿姐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离开阿姐。”说罢,他把头转过来,面向无双。

无双看着少年琥珀色的双眸在宫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难得地柔声说道:“守成比夺得江山更为艰难,更何况还有梁国与东易国虎视眈眈,无论天下是否分久必合,我大燕都要拥有防御外敌的力量。琥珀,你要变得强大起来,待你足够强大了,再回到阿姐的身边,我们一起助皇兄为大燕国创造盛世!”

琥珀闻言鼻子一酸,压下心中的苦闷,乖巧道:“琥珀明白,琥珀定不会让阿姐失望!”

翌日,八皇子燕然被封为“应王”,接管容州。众臣的疑惑大约有两点,一是这“应王”的名号源自何处,二是八皇子封了王,陛下却只让他接管容州,丝毫未提封地之事,不知是何意。

后来有熟知宫中之事的老臣道八皇子的生母便是姓“应”,只是应贵嫔当年去时名声不好,虽与宁家脱不了干系,但陛下并未为她平反,想来封八皇子为“应王”便是带了补偿之意。

第一点算是解了惑,可第二点众人议论许久却无定论。有猜测是八皇子年纪渐长,陛下忌惮八皇子;有猜测是八皇子身后的燕王权势滔天,陛下忌惮的实乃燕王;也有猜测这是燕王的意思,姐弟情深,八皇子大约还是要回京城的;更有甚者道燕王与八皇子关系暧昧,前段时日燕王宠爱一个男宠,此次又要与李小公子一齐去民间,据说燕王还打算带着男宠,却不愿带上八皇子,八皇子一怒之下奏请陛下远离京城,去容州疗伤。

不过是件小事,可众臣想来是许久不曾有谈资了,此次讨论得极为热烈。有不怕死的还讨好地将众人讨论的结果告诉左相大人,左相大人先是笑得花枝乱颤,随后冷声道:“想来众位大人是越来越闲了,本相也该找些事儿给众位大人做做了。本相突然想起,京城已经许久未彻查人口了,嗯,就办此事罢,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一一盘查,纪录在册,无京城户籍之人全部逮捕,查清原户籍清白的可在京城落户,查不清楚的……刑部看着办罢。”

众臣闻言心下稍安,这等事有专人负责,麻烦不到他们身上去,谁料左相大人露出森森白牙,冷笑道:“此事需在一月内完成,且不得扰民,若一月内不得完成,京中官员全部官降一级。”

众臣叫苦不迭,有人大着胆子将此事禀报皇上,皇上却道:“众卿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就听左相大人的罢。”

这件由左相大人玩笑之语引起的百官动员之事,堪称瑞帝陛下在位期间的十件荒唐事之二,第一件事便是让燕王主管选秀。

琥珀自然不是孤身一人去容州,除了皇帝赐予他的一万精兵,无双还命一半龙卫跟在他身边护他周全。

龙一皱紧眉头,满脸的不赞同:“殿下,八皇子若是需要暗卫,殿下可重新挑选,龙卫乃是先帝赐予殿下的,以保护殿下为重,实在不宜赠与八皇子!”

先帝驾崩,手里的暗卫全部交与燕瑞与无双兄妹二人,无双有一半权利,为琥珀挑几个暗卫乃是小事,无须将自己的暗卫分给琥珀。

无双丝毫不为所动:“本王离京,陛下的安危最为重要,京城的暗卫不能少,且龙卫跟在琥珀身边,本王放心。龙一,龙卫是父皇送给本王的生辰之礼,本王不会赠给任何人,即便是琥珀也不行。本王是命你们去保护琥珀,让十一到十九明日跟琥珀上路。”

龙一只得遵命:“是!”

翌日,琥珀离京,无双亲自将他送到城门口,临别之时只说了四个字,却让琥珀铭记了近三年。

无双说:“早些归来。”

琥珀走了,无双与李晏也要动身了,离京之前,云太妃召见。这也不稀奇,选秀虽然是皇上的大事,却无须皇上亲自处理,多由后宫管理,尤其是最后的大选。燕王即将为选秀之事出京,云太妃召见她嘱咐几声也是应该的。

无双到长德宫的时候,云太妃正在逗小凤凰玩儿,皇后与几个妃嫔皆在,除了颜嫔面无表情,其他人面上都带着笑。见无双来了,品级低的连忙起身行礼,颜嫔面上一寒,可云太妃似有似无地看着她,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她只得跟着其他几人一道给无双行礼。

无双给云太妃见了礼,云太妃将小凤凰交给罗皇后,亲切地对无双笑道:“自皇上登基,燕王一直忙着,前些日子又旧伤复发,如今又掌管选秀之事即将离京,还未跟哀家好好地用过一次膳呢,今日哀家请你来没别的意思,皇上不过来,就我们几个女子聚在一块儿用顿家宴罢了,让外头的人看了心里有个数。”

琼妃笑道:“太妃娘娘考虑得最是周到。”

饭桌上,因四公主出嫁而放下心思、近来气色甚好的方太嫔笑问:“虽说燕王掌管选秀,却也是不用每个郡每个县都去的,燕王此次第一处打算停在哪儿?”

无双并未隐瞒:“蒲华。”

“蒲华是个好地方呀。”方太嫔突然说道:“四驸马就是蒲华人士,听说四驸马还有一个妹妹,虽说是庶出,却是在嫡母身边养大的,品貌才学都是极好的,燕王不妨留意留意。”

蒲华温家?无双心中了然,微微颔首。

席间,除了颜嫔偶尔的冷言冷语,还算和睦。纵是众人皆对颜嫔有所不满,但皇帝并未废了她,她们也只得忍着。

宴后,燕王率先离去,其余人也慢慢散去。

云太妃抿了口茶,缓缓说道:“想不到方太嫔也有了心思,人啊,总是贪心的,有了便贪求更多。方太嫔只有一个女儿,为驸马打算也是应该的,若驸马的妹妹入宫,他与皇上的关系又紧密了些,于仕途上是有益的。”

伺候在一旁的玉钩并不多言。

云太妃了然笑道:“先帝在时,哀家不方便与你说这些,如今先帝不再了,哀家倒没那么多顾虑了,你是先帝放在哀家身边的,哀家知道。哀家知分寸,是以先帝给了哀家一个暗示,如此他放心,哀家也放心。玉钩,你的名字里带了一个‘钩’字,先皇后身边有个宫女便唤作‘钩子’,如今在燕王身边伺候,嘉义公主出嫁之事是哀家一手包办的,哀家知道她身边有个侍女是唤作‘银钩’的,听说是燕王送给她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哀家岂会不知?”

玉钩不言,面无表情地跪下。

云太妃失笑:“玉钩,你不必如此。哀家不是想跟你算旧账,哀家与你主仆多年,哀家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晓的,哀家说这个的意思是先帝不在了,你不必还如过去一般战战兢兢。”

玉钩低首道:“多谢太妃娘娘体谅。”

云太妃摇摇头,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