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离京,送行之人的眼睛都亮着呢,他们真真切切地瞧见燕王带了一个柔弱无骨的少年一齐上了马车,更稀奇的是李小公子竟与燕王共乘一车。这京城谁人不知李小公子对燕王有意,难道他就不觉得心上人带着男宠出现在自己面前很难堪么,马车多得是,何必要与他们共乘一车给自己添堵呢?莫非……李小公子就好这一口?
不过宫中未能见着送行之景的瑞帝陛下听了人禀告之后却是龙心大悦,他与先帝一样,都是不喜欢李家老狐狸的,对李晏当年妄言定亲一事耿耿于怀,自然乐见李小公子受挫。
“他这是给李太师脸上抹黑!”燕宵恨恨地说。
若是李太师听到这句话,必然是要拍掌称赞的,他最是看不惯孙子于感情一事上磨磨蹭蹭、瞻前顾后的模样,以他的想法便是先下手为强、近水楼台先得月之类,别看李太师一副斯文模样,他征战沙场多年,信奉的是战场上那一套,谁最先抢到就是谁的!
可惜此时燕宵面前的不是李太师,而是江夫子。江夫子闲闲地说道:“想来小公子是极尊崇李太师的!”
燕宵起劲了:“李太师文武双全,鸾章凤姿,战功赫赫,身居高职,乃是文武百官之典范!”
“唔……”江夫子若有所思,“你见过李太师么?”
燕宵顿时蔫了,江夫子总是能戳中人的痛处,他至今都未见过李太师一面,尽管李小公子是燕王府的常客。
事实上,燕王府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犀利的。
江夫子见状,难得好心地安慰道:“其实那个老狐狸没什么好见的,如今他已有八十高龄,身子骨大约还硬朗,鸾章凤姿便只是年轻时的神话了。或者,你看看李小公子也是一样的,据说他得了李太师年轻时的三分气度。”
提到李小公子,燕宵很是不忿:“他哪里有李太师的风度!堂堂侍郎,跟男宠共乘一车,也就只有他有那么大的心胸!”
江夫子本在暗自点头,听到后半句却是笑了,笑得有些诡异,合扇道:“或许其中滋味妙无穷呢!”
燕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红耳赤道:“我怎么就忘了,你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燕宵小爷来京城之前简直无法无天,没少荒唐过,自然明白江夫子所指为何。
江夫子不与他争辩,双目含了三分冷意。若无城府,怎会短短几句就使得嘉义公主主动代嫁?假以时日,那位李小公子必会是另一个李太师!
要问燕宵为何在这里,便得回到昨日了。
无双与琥珀双双离京,这燕王府就数燕宵最快活。大魔头无双一走便是一年半载,自然无法再恐吓他将他扔到刑部了,小魔头琥珀一走三年五载怕都回不来,自然无法再欺侮他,他怎能不快活?
可就在昨日,他规规矩矩地向无双表达了“一路顺风”之意,却被无双勒令收拾东西,今日一同上路。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虽假意顺从,却打算使出浑身解数逃离,可他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龙一点了穴直接扔上了车,在车里过了一夜。今日一早江夫子上车,看到他,假笑道:“原来小公子如此期待离京啊,昨儿个就爬上车,生怕殿下遗漏了你!”
燕宵发誓,他看到了江夫子眼中明显的幸灾乐祸了。不过今日江夫子心情不错,给他解了穴,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无双带着男宠上了车,而李晏则枉顾男子尊严地与他们共乘一车了,于是才有以上不忿之语。
且说主车里,无双却没有如外人猜测得那般左拥右抱。柳月规矩地跪坐一旁,或是添茶,或是磨墨,丝毫没有逾矩之举。李晏则与无双一同看着案上的图纸,这张纸上画的是大燕地图,有不少地方作了标记,这些标记或与龙卫查探的结果有关,或与无双自己的打算有关,其中离燕京最近一处标记便是蒲华。
李晏略作思索,问道:“蒲华的知府还是于碧海罢?”
无双颔首不语。
李晏抿口茶,又问:“殿下带着小公子可有用意?”
无双头也未抬,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有意考武举,送到军中历练一番对他有好处!”
李晏了然,不再多问。
此时,无双已经闭目养神。但李晏从她摩挲扳指的动作看出她在思索,遂不再扰她,不动声色地观了柳月几眼。
那张图纸算是机密,可无双却未瞒着柳月,可见对他已然足够信任。只需几眼,李晏便知原因。柳月的模样神态虽与月前大不相同,但那双眼却是没变,清澈见底,比这世上任何事物都要纯粹。恐怕燕王府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少年眼里心里只有燕王一人。李晏自然明白无双为何将这少年留在身边,少年纯粹的心,比这世上的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马车驶得不快也不慢,但蒲华离燕京不过四百余里,官道修理得极好,因而不过两日,无双一行就到了蒲华。
无双进城的时候已是离京第三日上午,知府于碧海早已跪候在城外,无双并未下车,江夫子与燕宵自然也不下车,只有李晏与于碧海打了个招呼,让他在前头带路。
车内,江夫子的扇子扇得极快,咕噜道:“这个蒲华,真是邪门!明明离京城不过四百多里,偏偏气候却相差极大,京城已经是秋高气爽的九月,这里却还似夏日一般湿热。”
燕宵却有几分好奇地朝窗外瞄了几眼,道:“有这么热么?蒲华四季如春嘛,又在京城之南,自然比京城要暖和几分。”
江夫子闻言一怔,随即停下了扇子,笑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这蒲华是个花城,有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大约是有奇特效果的。”
“嗯?”燕宵一脸不解。
江夫子扇子朝车外一指,燕宵便瞧见一家青楼,再定睛一看,似乎光这条主街道上,每隔几家便是一家青楼,不由惊骇。
江夫子却是司空见惯了,“当地风俗罢了。”
许多官员招待贵客大约都是请到自家府上,原因无他,驿馆怎比得上官员府上奢华舒适。可蒲华偏偏不同。
蒲华真正的风流之处是女儿花。蒲华城里最多的是花楼,各有各的特色,楼里的女儿更是人比花娇,不但是全国各地就是别国还经常有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达官贵族,因此蒲华的驿馆建得十分奢华,堪比高官私府。
午膳是早就准备好的,于碧海知道燕王殿下好洁,也备好了汤池。待无双一行人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来到大厅,午膳已经摆得整整齐齐,服侍的少年少女也已就位,可见于知府置办这接风洗尘之事可谓得心应手。
无双坐于上位,柳月陪侍在旁。无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服侍的少女皆容貌出色、笑颜甜美,她身侧的两个少年面容清秀、腰肢纤细柔软,想来她偏好柔弱少年的谣言已经传到了于碧海的耳朵里。
无双看也不看清秀少年一眼,只允柳月为她布菜,于碧海眼睛利着呢,朝那两个少年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恭敬地退下了。
于碧海笑着端了酒杯请罪:“殿下身边有如此佳人,自然瞧不上那等姿色,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说罢,一饮而尽。
无双受了这赔罪,却让柳月代她饮了这杯酒。
于碧海也不恼,笑问:“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早就听闻燕王殿下近来极为宠爱一个男宠,此次出行将他带在身边,可见宠爱有加是真。
蒲华是集天下风流之地,于碧海这个知府自然浸淫此道。所谓极品,便是天生媚骨偏偏神态纯真。燕王身边的这个少年着实出色,一举一动媚态横生,似是天生内媚,偏偏双目清澈,神态天真,堪称极品。他蒲华近些年所出佳人无论男女皆远远不及此人,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他也不免多看两眼,燕王喜爱此人也是人之常情。
柳月有些羞涩地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并未反对,这才细声答道:“奴家姓柳。”
“原来是柳公子。”说罢又敬了一杯,这一杯却是敬的柳月。
柳月惶恐地应下了。
江夫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柳月不过区区男宠,那于碧海先敬柳月,却是将李晏这位堂堂吏部侍郎忘了,不知是故意还是失误。
于碧海随后敬了李晏一杯,笑道:“还请侍郎大人原谅下官失礼,只是蒲华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敬过最尊贵的客人之后便是敬在座最美之人,因而下官方才先敬柳公子,还请大人见谅。”
啧啧!瞧这话说的,明摆着李小公子容姿不如柳月出色,难道这于知府竟不怕得罪李太师么?
李晏本就不在意此事,况且于碧海已经赔罪,他再发难未免显得不够大度,便未多言,受了那口头上的赔罪。
于碧海一一敬过去,敬到燕宵时,不禁笑道:“当年肃亲王世子可是世上罕见的优雅男子,不知迷倒了我蒲华多少姑娘,小公子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燕宵面上一红,他被无双关了两年,已经许久没有去过青楼了,实在愧对于知府的称赞。
想来于碧海事先打听的功夫做了不少,因而这顿饭大家吃得很是舒畅,于碧海又是个识趣之人,说话都极有分寸,就连江夫子也不禁在心中赞上两句。
午膳用罢,于碧海请示道:“殿下今夜是稍作休整还是另有安排?”
想来他已经安排了余兴节目。
无双淡声道:“本王想休息两日,待休息好便会命人通知于大人,于大人不必担忧。”
于碧海笑弯了双眉,应道:“如此臣就不打扰殿下了。馆内织品皆是新制的,还请殿下放心!”
于知府考虑得很是周到,知道燕王殿下好洁,馆内所有织品包括被褥以及备用的常服都是全新的,可谓费了心思。
无双颔首:“于大人费心了!”
“臣之本分!”
无双闻言,微微一怔,转瞬面色如常。
无双休息了一日,让人去温家通知了一声,第二日晚上便带了柳月欲去温府,刚出了驿馆便见李小公子站在那平凡得不起眼的马车旁笑得很是温和。无双心中微叹,便邀了李小公子一起。
温府依旧如十多年前先皇后来的时候一般,下人全部放了假,家中女眷亲自下厨。
行了礼后,家主一一介绍家中成员。如今的家主是前家主温芳的长子温英,正是户部侍郎温桑的大伯。
温英的长子与温英一般,容貌虽然端正却很普通,不过看起来却是极沉稳的。女儿温红玉几年前便成了婚,丈夫名唤林远,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因而入赘住在温家。温桑的父亲温安有一子二女,大女儿温露前几年嫁在京城祝家,小女儿双成是妾室所出,不过一直养在嫡母身边,正是上次方太嫔提到的姑娘。
无双面色冷淡,与多年前总是笑得温柔的先皇后截然不同,温家众人心中不免揣揣。直到温英介绍到双成的时候,她才有所表示,如果这个表示是直直地盯着双成看的话。
温英的妻子刘氏是个活络的,见无双看着双成,便笑着说道:“当年殿下与先皇后一同过来的时候也是多看了双成两眼呢,双成的名字还是先皇后和陛下赐的呢。”
无双面色顿时柔和了许多,朝双成招招手,道:“到本王身边来。”
双成依言走过去,乖巧地微微低着头,站到无双跟前。
无双一眼却是看到了她的耳垂,她那副耳垂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如玉琢一般。无双伸手点了点她的耳垂,随即勾起她的下巴,看到了她的面容,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无双又点了点她嫣红的脸颊,似是心情甚好,面色又柔和了几分。
温家众人皆不知其意,莫名得很。倒是双成的嫡母王氏对当年的情景记得极清楚,笑道:“当年殿下不过三岁,双成还未满月,裹在襁褓中被抱出来,殿下就是这般点了点她的面颊和耳垂。双成大约是天生丽质,面上不擦胭脂也是透着嫣红,当年先皇后就曾夸过一句。那副耳垂也是得了陛下的称赞的。”
无双微微颔首,带了一丝浅笑,和声问道:“多大了?”
双成福了福,细声细气地回道:“回殿下,双成十七了。”
“可定亲了?”
温英惶恐,连忙说道:“温侍郎早就嘱咐过草民,草民等不敢妄为!”
无双很是满意地说道:“此次大选,双成就进宫罢。”说罢忽而想到什么,又问双成:“你可愿意入宫?”
双成微愣,打小家中都对她与兄长寄予厚望,几年前兄长嘱咐过家里之后,母亲曾对她说过,她将来是要进宫为妃的,她从来没有别的心思。此刻,她看着眼前尊贵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燕王,微微侧首看了殷切的家人,轻轻点了个头。
温家众人顿时放了心,温英笑道:“殿下,双成已经过了蒲华的初选。”
无双闻言挑了挑眉,“于知府办事倒是极利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