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拔出你腰边的剑来。”
冰冷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河边传了过来,楚留香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没有丝毫意外和惊讶。他面向来者满脸堆笑,言语中带了抹连他本人都没能察觉的愉悦,“你来了?”
中原一点红没有回答,平静地重复,“楚留香,拔出你腰边的剑。”
身穿华衣的男子眨了眨眼,穿过一点红的左肩看向旁侧静湖,在水中映月定了会会继又移向高远星空。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面皮,神色竟有些惑惑惘然,“不是要我取下这张人皮面具?”
眼前的男人表情正经,却让一点红有种自己正在被人调戏的错觉。杀手愣了几秒,对脑海中冒出来的离奇想法颇为不屑。他杀人无数,只要给得起钱,无论男女老幼、正邪善恶均是一视同仁,绝不手软。面对一个冷血残忍、恶名昭彰的人,这个男人不怕不慌、不逃不骂,从没表现出半点厌恶嫌弃,甚至面露赞许欣赏、耐下性子和颜悦色?
直到现在,一点红依旧猜不透楚留香藏了什么心思。
楚留香的眼睛很明亮,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黑衣杀手才找回了自己的嘴巴,冷冷开口,“我要你脸上面具何用?”
“揭下人皮面具,剩下的当然就是我的真面目了埃”猥琐老头回答得理所当然,“说不定还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哦。”
一点红一时没有说话,他直直站着默不吭声,而楚留香的嘴角则渐渐上扬,他没皮没脸地笑着,毫不介意那越发沉重冰冷的空气。
杀手深深吸了口气,继而缓慢吐出,“拔出剑来。”
“咦,你不想看?”楚留香摆出一副遗憾的模样,叹息着说道:“江湖之中,妄图窥得‘盗帅’真容不计其数,你竟不欲一看?”
“有何可看,无非表象皮相罢了。”杀手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已确定对方是在戏弄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开口回答,“更何况,无论做何打扮,我都认得出你来。”
这回换楚留香愣住了,他呆呆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不由接口,“何以见得?”
“凭我自己。”一点红答得极快,他‘蹭’地拔出薄剑,一字一句地说道:“最后一次,楚留香,拔出你的剑来。”
楚留香低下头,他抬手摸了摸镶着玉石腰间佩刀,缓缓出鞘,举在一点红的眉下眼前,“这刀,你觉得如何?”
“廉价货色,装饰而已。”瞥了一眼,一点红淡淡回答。
猥琐老头满意地点了点头,没皮没脸地笑着开口,“既然如此,你还让我用这把刀和你决斗,是否有失公平?”
“即便是一根头发,在楚留香的手里也成了最好的武器。”杀手红毫不动容,“更何况还是把刀。”
盗帅没有反驳,神色带了几分促狭,“你既一直想要杀我,又为何丢还那些金钱?”这种毫无意义的执着,是否有些不知变通?
“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罢了,杀你,不过为的我自己。”不懂变通的顽石回得毫无悬念。
得到意料之内的答案,楚留香无奈一叹,苦笑着摊手:“我的魅力如此之大?”
“是。”
“只是在武学造诣上?”老男人再次发扬自己的龌龊风范,隐秘地调戏。
许是没料到会有这一问,中原一点红动了动嘴角却没有回答。
欣赏着那冰块脸上的几丝裂纹,楚留香心里甚是满意。他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看着一点红幽怨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从不杀人。”
一点红冷笑,“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盗帅扬眉,收刀回鞘,“你就如此自信,能杀得了我?”
“只要我活着。”被楚留香的动作刺激了似的,杀手声音一厉,剑光锐急直直刺向对方的咽喉。一刃破空、天地俱寂,锦衣男子却像没事人似的,背着双手、躲也不躲。
直到剑尖在他咽喉半寸戛然停止,他依旧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眉眼平和、自若坦然,仿佛死亡对他而言不过小小游戏、无需动容。
一点红眼中闪过一瞬动摇,他将手中利刃向前推进半分,平直的薄剑再次顶向当初那致命的一点,不偏不倚、没差分毫,“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楚留香不疾不徐地笑道:“正如我不愿与你动手,你亦同样不愿杀我。”
杀手闻言冷笑着嘲讽,“我一心杀你,怎会不愿?”
“那,如你所愿便是。”楚留香瞥过抵着自己颈脖的长刃,满不在乎地捏了薄薄剑尖、略微施力,“只要轻轻一推,很简单、很容易。只是,你又能得到什么乐趣?我既绝不杀人,你又怎会有丝毫特殊?”
被人拖着拉向致命的寒锋突然颤抖了起来,细微却不容忽视。
好吧,他想起来了,中原一点红最为出名的一个情节就是“为了决斗而‘蓄意自杀’”。楚留香对此表示极度无奈,他老人家怜香惜玉,可不愿看到佳人惨死跟前。
想死就不能换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么?——老变态期期艾艾地想着。
一点红的神色不再清冷,他呼吸略沉,就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你……心意已决!?”
“我只知道,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没有一次半途而废过。”自下而上扫过手中冷刃,剑气森寒,在银色月光的映衬之下更显锐利凛冽。
此世今生,自己使用刀剑的日子变得少之又少,倒有几分怀念。
“好,很好!”一点红厉声打断,他仰天长笑,却无一分快意愉悦。握剑的右手因为过度使力而骨节分明、青筋鼓起,他猛地回拉,却发现掌中武器直直平平,竟未动丝毫。
楚留香早有准备,在杀手发力的同时,指尖微微向内压按,硬是捏住长剑止了一点红回剑“自杀”的惊人举动。他低低笑着,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调笑,“就算再怎么钟情,也不必用自己的性命要挟于我吧?”
杀手怔了怔,不再冰冷的表情变了又变,下刻竟沉身一记侧踢,动作干净利索并且用了十成十的劲力。楚留香“啧”了一声,他自不甘愿平白被人踢断腿骨,于此只能松了手中利刃,后跃一退、点地避开。
只是这一松一退,却让武器的控制权落回了物主的手中。
一点红剑锋突转,银光闪烁,尖锐的尖端直刺自己脆弱的咽喉。依旧是绝不浪费力气、精准狠辣的招式,楚留香连叹息的时间都没有,只得扬袖支起一道劲风、将那凶器推了开去。
星空之下,剑光冰冷划破长寂,起落间两人身型交叠,化为一影。一个抢剑不为夺命,一个护剑却只为自杀。
本以为,将自己两辈子的经历写成小说,一定光怪陆离绝无仅有。如今认识此人,楚留香不免有种爬出深井、得见青天的感悟。——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相对一点红专心致志地凝神缠斗,猥琐老头还能分出几分神来腹诽吐槽。两个都是善用巧劲、擅长速战速决的主,须臾刹那,便以过了数十余招。在楚留香看准机会,正欲伸手夺剑的刹那,湖上传来“铮”地一声。琴声袅袅、如鸣佩环,初闻美妙优雅实则含蕴着执迷怨恨,仿佛黑色的漩涡,蛮横霸道地将人拉入深渊底端、无法离去。
楚留香上辈子的身世虽不算好,却有友人在侧、活的还算愉快。如今移魂转世,也算半个修炼成精的老妖怪,察觉曲中奥妙,他立即静心敛神、没受半分影响。而将所有精力投放在楚留香身上的一点红则截然不同,他经历凄苦,心中深藏抑郁不平。闻见琴音,只觉血气上涌,霎时满目鲜红,杀意丛生、竟似疯狂。
盗帅眉间紧皱,一连闪过十数道剑光。那样的急刺早已失了平日的巧妙冷静,既快又急,每一剑都凶猛有力。许是因着琴声发疯癫狂,剑光在楚留香的面前织成一片耀眼光幕,密密麻麻十分吓人。
在这样下去,这人必将伤了自己。
面对一个失去理智而更为咄咄相逼的男子,老变态心怀感叹,“肌理之上偶得疤痕固然很是性感,但过多却未免暴殄天物。”瞥了眼旁侧静湖,楚留香心下一定,随后腾身跃起、闪至杀手身后。毫不犹豫地抓住杀手的衣服后领,他蹬地飞身,拽着一点红双双对对地坠入湖中。
落水的两人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即便沉在水里一点红也不忘反手攻击、疯狂挣扎。楚留香扣了他的手腕死死按压身后。却不敢轻率地封其穴道,以免繁乱的真气因为受阻而瞎冲乱撞。
老变态对于自己“怜香惜玉”美好品德万分满意。他自我感觉良好地制着一点红,彼此之间紧密贴合、没有空隙。光看姿势,杀手极像被人从后抱住,样子甚是亲昵。而楚留香当然不会傻眼错过这难得的机遇,他打着“阻止暴走”的名号,将杀手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沉在湖里,两人的衣服均因浮力而松散开来,色字当头,猥琐老头悄悄探进男人的衣襟,心满意足地大摸特摸。
楚留香水性极好又能用皮肤呼吸,也不知是否禁欲过久,他竟揩了老半天才突然察觉,那个本应猛烈挣扎的男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一点红全身无力地软在楚留香怀里,后者心中大骇,连忙环在手中浮出水面。
“喂!”到外面,楚留香便连忙轻拍一点红的肩膀,而后者只是无力地将头搭在他的肩上,面色青白一动不动。盗帅暗叫不好,以最快的速度游回岸边,让人平躺在地。
一点红浑身湿透,黑色的衣袍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肌理。他双眼紧紧合着,已然没了呼吸。
罪魁祸首连忙换到杀手旁侧,半跪在地嘀嘀咕咕,“不要怨老子啊,这是人工呼吸,是急救,是情不得已。老子很正直的,千万别说老子趁机揩油,吃你豆腐。”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杀手的下巴,俯身凑向发紫的双唇吹入空气。楚留香从未替人做过人工呼吸,理论知识倒还丰富,他动作熟练有条不紊,交错按压着一点红的胸腔。也许呛水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久,也许对方功力深厚,轮番数次,身下的咳出污水歪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