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相谈
作者:煌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784

将人抱起换了个干燥点的位置,楚留香坐在树边暗自松了口气。一点红还没醒,盗帅抬头看看高处的枝桠,又低头瞧瞧两人湿哒哒的衣服,不冷不热的天气,轻风吹着隐隐发凉。他倒不担心什么吹风起凉,毕竟两人都还年轻又是练武的身子,强壮得很。

当然,某变态医术不精,无法断定这人是否身带旧伤恶疾。

决不能称之为正直的视线从杀手紧致的胸口爬向性感的锁骨,滑过线条硬朗的下巴最后停在微启的唇瓣上。“味道真是不错。”猥琐老头舔了舔发干的下唇,真心感叹。

琴声依旧,远望湖中一叶孤舟顺水漂流,楚留香凝眉看了会儿没有去追,只是沉沉一叹靠了回去。

没想到……竟会是他。

他这一生交了许多朋友,虽无法再像上辈子那样敞开心扉、全心相待,却也自认尽责尽力、无甚亏欠。这浑水淌得本不应该,却也无可奈何;正如那人未必愿意敌对相恨,却已狠心出手、借刀杀人。

而自己,对于危及自身的阴谋恶意,绝对无法随意姑息。他不怕死,不在乎死,却不代表愿意躺上砧板、任人鱼肉。

沉沉闭上双眼,活了两世的男子不免有些疲惫。风势平缓,间或一下地吹着,直到衣服尽干,身边的人才低低“嗯”了一声,睁开眼睛。

闻得动静,盗帅转头笑道:“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陌生的面孔,杀手想也没想,本能地翻身退避。却不料体虚力乏,方一撑地便整个摔了回去。

楚留香眼明手快地将人捞起,后觉不妥又不好抽回,只得呐呐空出位子让杀手靠在树上,没话找话地说道:“那琴声差点害你走火入魔,最好再休息一会。”

中原一点红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看了楚留香好一会儿,一扫方才的狼狈,“是你?”

此时楚留香已除去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朗容颜,他笑了笑,肯定道:“是我。”

“为何救我?”杀手问道。他的声音哑得让人心颤,狠狠盯着面前的男人,似乎要将其看出孔来。

“为何不救?”盗帅眨眼反问,觉得有些好笑。

“我欲杀你!”杀手神色一戾,咬牙说道。

“可我不愿见到你死。”楚留香笑应,天地良心,这可是大实话……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这下,一点红不说话了。

两人并排坐了许久,估计对方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楚留香才站起身来,拍拍尘土。只可惜泥巴紧紧黏在衣服上面,怎么也弄不下去。

“你。”

还在为衣服报废而哀悼的男人听得呼声,疑惑抬头。杀手的面色依旧平静,眼神却不像方才那般冰冷,“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

盗帅一愣,看了回去。

“但你却并非如此。”杀手十分肯定。

“你”和“楚留香”?

楚留香扬眉,“你认为我是假冒盗帅的冒牌货?”要知道,最先一口咬定他是盗帅的,正是面前这人。

“不,你是楚留香。”世上除了盗帅楚留香之外,无人能有如此轻功。

“在你看来楚留香杀了人,却悄悄伪装起来没被知道?”楚留香想了一下,如此回答。只是这话怎么说得那样古怪?

“不,楚留香确实从不杀人。”杀手否认。

“……”对于这个绕来绕去又绕回来的该死循环,老妖怪表示无语。他本能抗拒着将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开口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咳,所谓秘密并非用来被人看穿揭露,而是应该永远藏在心底不见天日才对。

楚留香转身欲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平静无波的低哑结论,“你并非不杀人,而是不让自己去杀,因为你是盗帅……楚留香!”

这是一句肯定句,没有歧义直截了当,更无一丝回转的余地。

锦衣之人脚下一顿,缓缓转身。那双黑瞳整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绝不会看错半点分毫。一夜三面,两次交手……这人便将自己看穿了吗?

楚留香心里涩笑,或许方才就不该管他的闲事,应当将人丢到水里自生自灭才对。可离去之时却不由说道:“你若还不死心,他日可约再战。届时在下自会全力以赴……只是近日,最好不要接近于我。”

他惹的可不是什么小麻烦,自个儿倒霉倒霉也就算了,拖人下水未免太过缺德。

回到城里已是清晨,橘色的日阳尚不刺眼,清风微凉带着几丝初露的气息。街上已有稀疏的行人交错走动,大多为匆忙摆摊和赶着早集的男女。七拐八弯地转到快意堂,通报之后见了冷秋魂。毕竟不是张啸林的模样,楚留香佯装避人耳目,冷秋魂便机灵地在外人面前唤他一声赵二哥。

楚留香暗暗好笑,若是从前,像冷秋魂这般敏锐机警、情报灵通的人才,他还是十分愿意收在身边帮忙做事的。这人野心不大,又爱势贪财、擅长衡量利弊,想要控制绝非难事。只是如今他孤自漂泊于异乡他世,无需再为组织留心人才、布局设想,这些习惯计较倒有些显得白费力气了。

两人在屋里闲聊,多数在交换彼此得来的情报,而从冷秋魂口中得到海南剑派天鹰子的下落,却在楚留香的意料之外。——因为当初海上飘来那五具尸体中的第三具,便是海南剑派、三剑中的灵鹫子。

几天之内,这小小的济南城便聚满了与那事件相关之人,是巧合还是刻意?

楚留香大步流星地朝城南的迎宾楼走去,他可以不在乎陌生人的死活,却不愿难得的线索再次于眼皮底下白白错失。结果,好容易晃进天鹰子居住的跨院,对方却已出门去了。

侠盗、义盗、怪盗、江洋大盗,无论什么“盗”、“盗的什么”,对他而言都和触犯法律的“小偷”没什么两样。在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眼中,作为一个小偷,就必须将“偷”的精神贯彻到底。

于是,他取下随身的铜丝,三两下便将构造简单的门锁打开了。

天鹰子的行李不多,楚留香大致扫过便取了里头的黄绢经书。这卷经书藏在内衣里、用丝线缚住,显然被人视作珍贵。扯开丝线,某名牌大学前法律系博士抖落书中信件,毫无内疚地抽出内里的粉色信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封情书……而且是寄给出家人的情书。

盗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摊了开来。信笺的折痕很深,想必被反复看过很多次,但保存依旧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其是万分珍惜。

内容如下: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原来这不是一封情书,而是封看似婉转实则干脆的……拒绝信。——命犯(女)桃花的楚大元帅内流满面,对此表示十分同情。如果天鹰子愿意还俗,他是不介意分给他几个貌美佳人,来代替寄信的那位“灵素”姑娘,与之共度一生的。

或者说,一定要多带走些、最好全部带走!

没有搜出想要的东西,楚留香无奈地将包袱恢复原状,返回快意堂。许是觉得哪里不对,他走到一半竟又停了下来。犹豫几秒,便转身掉头向来处行了回去。既然来过一次,自无需再次想小二询问位置,他轻车熟路地跃入跨院,尚未落地便听得风声微动,一道黑影从另侧迅速窜离、几个起跃便没了踪影。

楚留香起步欲追,后又想起当日海中所见情景,不由生生顿了脚步,回身踏进里屋。他见过不少死人,却没见过如此……栩栩如生的。这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士,宛如想着什么心事一般坐在窗边沏茶,他半抬着手,就连茶水没有倒出也依旧沉思、浑然不觉。

若非那刺鼻的血腥,就连盗帅自己也一时无法察觉这人已然身死的事实吧。

一个名满海南的剑客,在不知不觉被人点了穴道之后再一剑穿胸?这干净利索的一击,甚至连他手中的茶壶都没有震落。

如此身手,呵……如此身手!

杨松、宋刚、天鹰子既均因留信而死,此物必然非同一般。若猜得无错,这信必有某些破绽,是关联整个事件的关键、突破现状的线索、也是重要证据。即使如此,楚留香四下查看了好半天,也愣是没能看出些许端儿。

他转了几圈,突然哭笑不得起来,自己这个上辈子的杀手、这辈子的小偷,既和个刑警似的搜查办案?从违法者到执法者,还真是个质的飞跃。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可不是推理查案的料。

信,他当然见过……可惜是封情书。

等等,情书?

楚留香神色一凝,连忙翻开天鹰子的行囊,只见其他东西均都还在,而那夹着信件的书卷却早已不翼而飞了。“灵素”这个名字,又转回他的脑海。本以为,这一切不过围绕那人而已,却不知何时已经扩大到无法掌握的程度。这件事必然与那“灵素”有关,但又关联到什么程度?如果那个女子才是事件的中心,那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又想做些什么!?

他有许多设想可能,却无一能够与之对应,目前的线索是在太少了。

面对眼前的尸体,老头子低低一叹。内因就里他并无兴趣,但既然活在这个世上,又牵扯至深,有些事就……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