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隔几日,就到了黛玉脱孝日子。林府依礼办了除服之仪,各家亲友均送了好些衣饰作贺,只是这脱孝到底也是丧礼一部分,算不得喜事,黛玉想起自家身世,少不得又落了回泪。待到下月初一,黛玉并一房丫头婆子都除了素服,换上新衣。倒给贾母院里凭添了几分艳/色。
奈何黛玉这几年来已是穿惯了素色,一时总嫌嬷嬷丫头们将衣裳配得太过俗艳。不想贾母遵从京中风情,尤觉着她穿得太过素净,特地又从自己体己库房里寻出两匹色泽艳丽蜀锦来与她添妆,闲时还常常点拨下黛玉钗环配饰。黛玉眼瞧着自己是件衣服都有花,没织纹理也要绣出朵来,不论别人再怎么称赞漂亮她自己都瞧着眼晕。偏老太太兴致愈来愈高,竟似一发不可收拾。倒让黛玉这些日子多少生出些“恐衣症”来。奈何那日转身下去换衣时,不提防叫她瞧见贾母笑容微退间,竟显出些许泪光来……黛玉心头一软,遥想当年外祖母她大抵也是这般为母亲挑选打扮罢……罢,罢,只当我彩衣娱亲好了,下去再换一套来。
好在这日子未曾过得许久,贾母又得着一个孙子辈,分了些疼爱过去,黛玉才得闲偷偷舒了口气。这来为黛玉解围非是别人,乃是贾母侄孙女——史湘云。
黛玉因着脱孝后接连去林家两位叔兄处拜访,中间又抽空看了看上一季账簿,为着这又名正言顺地远着宝玉。几番下来,这消息就不大灵通了,只到前一夜才听得紫鹃为着配衣服提了句:“……听说明个儿史大姑娘要来,姑娘只怕也是要去见见,就穿这身可好。”
黛玉本在看书,耳中听得半句,遂随口问道:“史大姑娘是谁?”
紫鹃想想,笑叹道:“说来这史大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她闺名唤作湘云,是老太太娘家侄孙女,极得老太太缘,打小就在咱们府上常来常往,一年里只怕有一多半儿日子都住在咱们家。宝玉住碧纱厨,往年就是她住。对了,如今服侍宝玉袭人,还有跟着她去了翠缕,当初也是咱们家老太太专门指给她用呢。……不过后来史侯夫人没了,她才家去。谁曾想不到两年,史侯爷也走了。她父孝母孝两重身,守了近五年孝,前几日才除服呢。”
黛玉这才知是要见着史湘云了,想了片刻,道:“二姐姐她们明日也是一处罢。不要这件。取了府里这季新制来看,就是与二姐姐她们一式那几套。”明天主角可不是她,老太太只怕是没功夫过问自己,正好消停点与群众打成一片。而且她与史湘云,她们俩初识时关系可不太好,还是低调点罢,是以又吩咐道:“头面首饰也一样。”
黛玉想得虽好,可她却忘了史湘云并非是一大早就到,是以早上去给贾母请安时,老太太不免多瞧了她几眼。黛玉不待老太太发话,已笑嘻嘻地往老太太身前一站,侧头笑问:“老太太,今个儿我这一身,可象不象您亲孙女?”
贾母伸手搂过她来,笑道:“好好,也一个淘气。”
惜春在旁瞧着,接嘴问道:“还有谁淘气呢?”
贾母看着她笑道:“可不就是你。”说着也将惜春搂过来在榻边矮凳上坐了,抬头向迎春二人道,“今日云丫头要来,你们也别往学里去了。姐妹们长久不见了,正该聚聚。”转头又问旁边人:“宝玉呢,还在他老/子那里?”
婆子们去了一会儿回来道:“太太带着宝玉就来。”
众人方齐,就听外面丫头们往里传:“史大姑娘来了。”由远及近一声声递将进来,黛玉正说怎地传得这般快,却听门口丫头们还未喊完呢,就见着一个姑娘几步转进屋来,也不等人上去接,已在贾母座前拜将下去,口中如蹦豆子般劈劈啪啪地道:“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安康。”说毕一抬头,瞧见王夫人坐在侧旁,又自纳头便拜:“见过太太,太太安康。”也不待人扶,就又起身向贾母座前依去,边笑边唤道:“老太太,可想死我了。”
黛玉此时方回过神来,在心中赞了句:好亮一双眼睛。她本在贾母身侧半坐着,这姑娘风一般进得门来行礼时,她就起身避到一旁,与三春站在一处看着那一老一少尽述思念之情,额,其实应是湘云一个人在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贾母含笑搂着她拍拍抱抱。湘云正说着,又瞧见了宝玉,一时就自贾母身上跳将下来,笑唤了声“爱哥哥。”
贾母笑着阻住她:“云儿先来见过你林姐姐去。”湘云听了一回身,睁着一双大眼立在了黛玉身前。贾母在旁又道:“林丫头,这是湘云,与你同年。百般都好,就是话多了些。” 湘云上下略打量了下黛玉,展颜笑道:“你就是表姑姑家那位林姐姐?小时候常听老太太提起。如今见着了,可真象画里人物一样呢。见过林姐姐。”说着施了一礼,黛玉忙自回礼,笑道:“好可爱妹妹……”
两人略说得两句,湘云眼珠一转,又跳向一旁笑道:“二姐姐,你长得这么高了……探春你可比我矮,这是惜春么,原来那么小得一点。爱哥哥你……”她这么热热闹闹地说了一圈,几个姐妹也相互应和着,一时只觉着热闹极了。
黛玉到底不熟,略说了几句,少不得就渐渐往后靠了靠。稍离得远了些,湘云那大说大笑模样看得反而更是真切,想想大家都是一样身世,她比自己还要难过些,却仍能这般耀眼地笑着,真真难得。
“云丫头这一来,老太太这儿更加热闹了……”
“老了老了,不过就爱看着这些孙儿笑闹笑闹,倒也喜庆。”
“……说来,隔两日我娘家姐姐薛氏也要到了,她家那位姑娘听说也是个懂事。”
“就是那个进京待选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