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到得意时,不由裹着被子忘形地在床上滚了两滚。地下两人听着声儿,忙上来伏侍她起身。
先时在床上黛玉只隐约听了个大概,哪里尽性,好容易忍到理完妆,黛玉一面捧了茶,一面闲闲地问道:“你俩先个儿在说什么呢?”
闲雅听得姑娘居然也有这个闲情来八卦,不由精神大振,又将原委从头描画了遍。
若方才闲雅给紫鹃讲的那遍是浓缩精华版的话,则这一回就可算是还原写实版了。不止先时听得模糊的黛玉,就连紫鹃也听得极认真。
黛玉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茯苓茶地细细听着,却在听到袭人洗衣一节时奇道:“这等事情,如何会是她做?”
宝玉与自个儿房里的一等大丫头,黛玉可是知道的,除了在宝玉和自己跟前动动手外,就连自个儿的事也都是由下面的小丫头包办了的,说她们是些副小姐真真一点也不为过,却哪里还用得着她们自个儿动手做这个。
“这个……”闲雅哪里想到这些,喏喏了一下,道:“听那小丫头说起,是件白绫子的衫子,想来,是自个儿的中衣罢。”
黛玉不置可否,只支着腮示意闲雅继续。心下却忆起今日早些时候,袭人跟着宝玉在东府里赴宴的情景,可不象是失了宠的模样……想来只要宝玉仍待她与别人不同,那些小丫头们可未必有这个胆子。
只是,就算是她自个儿的衫子,也犯不着专捡着午后躲着人的时辰去洗呀……若那衫子是宝玉的,她要标榜自个儿贤惠,非要自个儿洗这个,不也更应当人多的时候去洗才是么……怎么想,这袭人午后洗衣一事,本就是透着古怪……除非是……
黛玉不安地在椅上动了动,想想又端起茶来喝了口,明知道没人知晓自己所想,到底还是不大好意思。
……不过,真论起来,也只有这个原由,袭人才会背着人自己动手洗衣罢——毕竟,这些可都是些现成的“罪证”啊!若真给将出去,被那等知晓人事的丫头婆子们瞧出些端睨来……袭人如今与宝玉苟且未久,想来心中带怯,行事还很是谨慎的,是以才自己动手罢。只怕也正是这样,做贼心虚的袭人见着有人时只顾惦记着将人支走,却顾此失彼地忘了遮掩手臂……对啊,她甚至连腕上的镯子都没有摘下来呢,可见洗衣一事十分仓促……
马脚既然露出来了,你还想收回去不成?
黛玉想得通透了,待闲雅叽叽喳喳地告了个段落,就抬眼笑了笑,道:“要我说,那小丫头的话未必作得真呢,别的且不说,只说你们几个罢,素日里什么时候自个动手洗过衣裳了?更莫说袭人了……”
说到此,黛玉心念又是一闪:想来如今宝玉房里,应还是袭人一人湿了脚罢,否则这等善后的事哪里还需她自个儿动手。自有那等受了她“提携”之情或是上赶着求她的丫头去做才是。
是,好象后来宝玉房中那些腌臜事与袭人并无关系,甚至偶尔还会让人以为宝玉之后的花心花肠也很让袭人受伤才是。但真是如此么?黛玉是知道以后的发展的,且不论宝玉的对错,只说之后不论有多少丫头与宝玉有私,袭人在宝玉在房里都是头一份,那些丫头再没有一个能踩到她头上去的——不要说什么宝玉喜新不厌旧之类的话,看看睛雯的结局,就知道他的感情在内宅争斗的天平上一丝重量也无,真实能保证袭人在宝玉房中地位的,想来正是她与宝玉在这件事上狼狈为奸的态度罢——至于到底是宝玉求着她“保媒”呢,还是她自个儿主动“拉拨”姐妹呢,可就两说了……黛玉如今倒是觉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说宝玉眼下还小,未必有这个心力;只为着一句“法不责众”,袭人也肯“大大方方”地将宝玉出让的罢,毕竟,她即不是妻,也不是妾,还够不上吃醋的范儿呢。
若是这次捉不住袭人,只怕宝玉“淫//秽”的人生就要在袭人的扶持下开始了呢。
——对呢,宝玉游幻境时,被恶鬼拉入了迷津中而醒;而在现实中,谁知是不是被袭人将他缚在了脂粉堆里呢,不想一真一幻,在此处也有一比呢。
这般一想,袭人在黛玉眼里再无一丝可取之处,黛玉心下厌恶层生,是以干干脆脆地浇出了第一勺油,“……想来那小丫头不过是心下羡慕,想寻人画朵花儿罢了。你们也别较真了。若寻得出往年的膏子来,就给她描朵就是。”那小丫头听着就是个倔性子,若是给她画了花儿,却不信她的话,只怕她未必肯服气。且能进老太太院子的,谁背后没几个大人撑腰?……呵呵,就怕你不找人撑腰呢。
而且,自家这两个丫头的性子黛玉还不知道么,她们这般有兴致地传来传去的,不过为着是讨厌袭人,想看她出丑罢了,想来今天若不是云莺在,她们才不会去拦那小丫头呢。现下听着自己说来说去,并未指出袭人半分不是来,只怕是不大乐意的——果然闲雅虽不曾露出脸色,但那垂着的睫毛一颤一颤地,正是惯常有心事时的样子,哪里瞒得过黛玉去——黛玉自己心下也是苦笑,自己年龄太小,论理是绝不会懂得这等私密之事才是,不得已浇勺油,竟连自个儿的贴心丫头都要一并儿瞒过去。看来,有秘密的人,过得都很累啊……
事也出了,话也放了。黛玉却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倒是为着灯节将至,年节待尽,指点着丫头们归置箱笼,将那等寻常用不着的摆设、首饰、衣裳等等,均收了起来,又寻机让林府管事的齐嫂子进来了趟,说了说闲话。
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的寿诞,虽说今年不是整生日,到底也是晚辈们的拳拳孝心,凤姐趁着年下的余劲,一鼓作气地又欢欢喜喜地办了两日酒。
黛玉瞧她每日脚不沾地地进进出出,着实辛苦,是以素日里遇着了总要与她说笑两句。又听说大姐儿前阵子浸了风,不大好,又比着自个儿一套四个的长命金锁沉甸甸地打了送过去。即当了年礼又作了护身符,再没有比这更合适孩子的了,且又对了当娘的口味(金子,多实在……),凤姐听了此物的来历,着实感谢黛玉有心,遂笑呵呵地代女儿收了。隔日私下回送了一匣子小水晶珠子给黛玉赏玩,只说是洋商才贡进来的新鲜玩意,宫里的小主子们都爱得紧。黛玉瞧那水晶珠子虽只有黄豆大小,倒也均匀剔透,遂叫丫头们穿了条长长的手链戴着顽,余下的只叫雪雁收着,以备平日里留着打流苏、编络子时缀着顽儿。
不想湘云原是为着老太太生辰过得府,只备下了老太太的寿礼。现下又听得二十一是宝钗的芳辰,虽说面上着人回府再取些旧日的针线来作贺,到底黛玉瞧着很有些局促的意思,想来素日里并不曾存下多少针线来。遂与湘云商量,就着那串还不曾戴的水晶链子作了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