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谁？

凉沁沁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惊得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竖了起来。地板很潮湿，嫩弱的绿色植物从石板缝里钻出，一瓦月光，刚好落在脸上。

向上望去，是条长长的四四方方的管道，尽头是九格石盖。

我扶着墙壁费力站起，两手青苔。

为何，我会突然出现在这个类似地下水通道的地方。从贝勒府出来后，我明明是要回阿玛府里的，怎么会在这里？

狭小空间里，只有两条通道。一条笔直向上，一条向我身后的黑暗无限延伸。身后那条通道已经积了许多的水，似乎，还在慢慢的上涨。

“乌宁娜？”

刚才叫我的声音加强了一些，在管道中怪异回声。

“你在哪里？”

我毛着胆子问他，忽见眼前垂下一条白色腰带。胡子拉碴的脸从上方两米处露出，着急地道：“水在上涨，快把绳子套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慕凌风？”

“快上来，时间不多了！”

我赶忙脱掉花盆底，把绳子紧紧系在身上，被他一寸一寸艰难地拉了上去。

这是管道里凹进去的一个洞，比下面干燥许多，却很狭窄，刚好容下两个人。我解开慕凌风的腰带，再次环视这个地方。

“这是京城的下水道。”慕凌风扎好腰带，面无表情道：“旁边就是皇宫的护城河，水一直在渗，他打算淹死我们。”

“他，他是谁？”我立即问，目光转向慕凌风。

塞外一别，慕凌风老了至少二十岁。原来俊美精致的脸庞刻满深浅不一的皱纹，下巴上的络腮胡把原先让我触目惊心的刀疤完全遮住。

这个慕凌风不再是那个英俊潇洒的学生会主席，却像个历经几轮生死的亡命之徒。

“凌风，你怎么老得这么厉害？”

嘴角向上一勾，反问：“你今年多少岁？”

“二十四。”

“不是她，是你，乌宁娜。”

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把自己当作她了，即便是对凌风，还是会下意识报出她的年龄。

“三十二。”

他摇摇头，“你是她，你绝对没有三十二。可是，我有，我今年三十四了。”

慕凌风没有显露过多的感情，但从他的眼睛，我已看出许多无奈与唏嘘。如果没有穿越，以他的条件，绝对可以在现代过上舒适的生活。可是，他也被拉了进来，被拉到这个怪圈里，身不由己。

我把手覆在他的手上，讷讷道：“对不起”。

若不是我冲动固执非要去看皇后的棺椁，就不会给他带来这些磨难。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紧紧捏了捏：“有什么对不起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况，当初进地宫也有我的原因。”

月光隐去，天忽然漆黑。我从慕凌风手中抽出手，问：“当时，你们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去泰陵盗墓不可？”

“都是因为，”他叹了口气，“李高嵩。”

李高嵩？这个名字好耳熟。

忽然我倒吸口凉气：“你要我提防他，难道，他也来了？”

慕凌风锁紧眉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显然在思考。我不再说话，耐心等他把所有的事情想清楚。

良久，慕凌风才道：“现在，咱们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说我的，你说你的，然后再一起猜猜那个‘他’到底是谁。我先说我和李高嵩决定盗墓的事情。”

“李高嵩是我的发小，住在西安老巷的一座四合院里。据说以前家境很好，但是到清朝有个先人犯了事，子孙都被杀绝，只偷活了一个襁褓之中的女儿。这个女儿是李家独苗，后来嫁到山西一户姓乔的家里，给乔老爷生了好多孩子，而且个个都是儿子。乔老爷很是喜欢，在大房死后就让李家独女填了房。李氏念及家仇，请求乔老爷准许他们的第三个儿子改姓，延续李家香火。求了几回，回回都被拒绝，李氏想不开，往饭菜里下了毒，把乔老爷和乔老太太都毒死了。弄巧成拙的是，那天李氏的儿子们也吃了有毒的饭菜，晚上一个接一个发病，都死了。心灰意冷的李氏独自在家里哭得昏天暗地，半夜，竟发现老三还有口气。

“这个老三，就是李高嵩的祖上。李高嵩家的四合院也是从那时候传下来的。文革破四旧，四合院被毁，抄抄捡捡，李家人搬到乡下躲了十多年。改革开放后，他们花好几倍的价钱把地皮又买回来，重新盖了四合院。邻居说，李爷爷舍得花那个本是因为李家地底下有宝贝，文革时不知为什么没被挖着。他们现在回到那里，就是为了守护那些宝贝。

“我后来听说这事，就撺掇高嵩下地找了一回。结果地下室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全是古书古卷。我那时没看懂书上是什么，学了考古后才明白，都是风水、岐黄，命理和八卦之类的东西。因此，我推测李高嵩家以前是做师爷、幕僚的。”

“这和他去泰陵有什么关系？”

“他家在清朝被斩尽杀绝，你难道猜不出是谁下的手？”

“胤禛？”我后背一凉，觉得有些事情想通了，“所以李家的后代一直想要报仇，李高嵩才会叫他‘狗皇帝’？但是，这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在泰陵却并没有急着开雍正的龙棺，而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对！我还记得第一次是在双龙戏珠门前，他催我开门，胤禛叫我不能碰。李高嵩想夺我的手时，蜡烛忽地倒下，把他烫了回去。第二次是在主殿，你晕倒在地上，他先解了绳子。我原以为他会开棺，他却去了耳室。所以我判定，他是要找东西。还有你，我觉得很古怪。你既然和他是发小，为什么在地宫要装作不认识？之后，胤禛问我话的时候，李高嵩居然像空气一样消失了，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比我们先穿越？”

慕凌风惊讶地听我说这些事情，道：“看来这事儿比我想得还要复杂。高嵩邀我去泰陵时，我连复仇这一层都没想到，只以为他好奇就陪着去了。不过，在地宫我装傻是真的。因为那时候我们看到的那个高嵩，已经不是高嵩了。”

“这是什么意思？”

凌风从衣服里掏出一支小号毛笔，在地上划了“一、找东西”这几个字后道：“这话还是接着我上面的说起比较清楚。那年放假，我回到西安，高嵩也从北京回来。我们学的都是考古，但他因为祖传的缘故，比我更加精通，一些研究在国家获过奖，很受考古局重视。他一遇见我就神秘兮兮说自己看了风水，发现清泰陵范围很广，有个地方连考古学家都没划进去。我本来兴趣不大，他又说，如果我们能够亲自去证明这个发现，成名成家就指日可待了。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管有没有收获，当作去旅游也无妨，就答应了。

“可见最初，我们的目的不是盗墓，或者说吸引我的不是盗墓。但是，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首先是高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而且是以我的名义办的事情。招人、租车、买工具，用的都是我的名字。

“第二，是你。高嵩就像知道你会出现似的，那天下午给我看了一副画像。他说是在古玩市场偶然得到的，可实际上，那幅画我在他们家的地下室就见过。孝敬宪的年龄，应该是三十出头雍正刚刚封亲王的时候。可以推断，李家那位先人跟乌喇那拉氏打过交道，或者，跟她有过什么瓜葛。

“最后，是我的心思。不光我，渐渐的车上所有人好像都被高嵩的思想控制住了般，脑子里想的都是盗墓。司机劝过好几回，我明知道他说的有理，可就是没办法放弃盗墓这个念头，所以那个时候的我跟现在的我，差别很大。”

我接过他的笔，在地上默默添上“二、控制思想”：“地宫里的李高嵩呢，他和地上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何认定他被掉包了？”

凌风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半夜，我和高嵩趁你睡觉的时候往你身上系了白绫。之所以用白绫，是因为高嵩认为白绫是阴邪之物，可以确保我们顺利进入地宫。不出所料，子正的时候，你真的从睡袋里爬了出来。眼睁得很大，脚步轻轻，就像飘。见到你，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但是你的力气很大，拉着两个大男人走没有丝毫费劲。我当时吓到了，下意识回头去看高嵩。结果你猜我看到什么？这个高嵩在跟我们走，真高嵩的帐篷里却露出一双没有穿鞋的脚。两个李高嵩同时存在，就证明其中一个必然是假的……

“他可能发现我在看高嵩，就对我动了手脚。我被你拍醒时，眼前黑漆漆一片，估计咱们是到了主殿里面。为了活命，我只能装傻。因为我已十分确定，跟我们进来的高嵩，是假的。”

天亮了，凌风枯瘦老迈的脸，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你刚才说我爬出来的时候没有灵魂？”

他肯定地点头，表情有些忧郁：“如果你一直都是那个状态，我会怀疑是你的灵魂附在了孝敬宪身上。可是，你在地宫里面很清醒，而且勇敢得令人佩服。这就让我疑惑了。如果你自己没记错，你今年三十二，穿越时的年龄就应该是二十一。从生理的角度讲，你完全没有道理再长个子的。可是乌宁娜，你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而且，你比以前长高了。你自己觉得，这具躯体还是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