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也困扰着我。

还住在乌喇那拉府的时候，我就经常观察那座水潭。

我相信胤祉的话是实情，乌喇那拉宁娜的确投过水。那么，她的尸体也该在水潭里。可是无论我怎么看，都没看到过水底的阴影，用竹竿去戳，也没戳到除泥土以外的任何东西。乌喇那拉宁娜，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我，正如凌风所说，莫名其妙的开始重新长个子，重新发育。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你不是魂穿？”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可我身体上的一个特征又让我确定，我是我。

我把领子上的扣子解开，露出左边的锁骨：“这是我十二岁骑单车骨折留下的痕迹。当时我的个子小，不能手术，恢复得不好。你看，这里是两截骨头搭在一起的，比别人要突出很多。以乌喇那拉氏的家境，绝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很确定，我没有附在她身上。还有你，你也穿越了，没有道理我们的情况会不同。”

他没说话，在地上写下两行字：“三、假李高嵩；四、乌氏消失。”

太阳从东面升起，正好斜射进我们坐的洞口。借着太阳光，见到凌风坐的那边墙上画了两条长长的竖线。

“你进来两天了？”我问。

他抿紧嘴唇点头，疲倦地靠在墙壁上睡了。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却只能耐心让他睡。

醒来时，日头已西。

十一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坐着好好说话。他穿越后被胤祉收留当了清客，两年后在木兰遇见我。本来约定第二日晚上见面详聊的他回去时被三阿哥和董鄂氏发现，董鄂氏借题发挥，说慕凌风与我有□，触怒胤祉，命亲兵打了他一顿。董鄂氏割下慕凌风的衣袖，次日夜宴试探我的时候，胤祉刚好收到来自准噶尔的探报。准噶尔与罗刹国的联络用的不是维语，而是俄语。为了解密，胤祉只好又找慕凌风，让他把密信里的意思破译出来。

胤祉立了大功，被康熙委以重任，亲统镶红旗大军随驾亲征准噶尔。随胤祉出去的慕凌风觉察出胤祉性格的阴暗，便私下结交太子。后来经太子请旨，被收入麾下，与一干谋士等住在漪澜苑。

慕凌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珠里有抹血色，惆怅地盯着井口。管道里的水声响了些。

“我原本想投靠四阿哥的，写过几封信，都被退了回来。没想到他清心寡欲到这种地步，一个谋士都不愿招。所以，我才和你联系。我越来越挂念你这边的情况，也越来越担心，那个假李高嵩还会出现。”

听到胤禛，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掩饰着摁了摁额头，接道：“结果，他还是出现了？”

他眨眼默认，又很快摇头：“我给你写信时以为他是李高嵩，后来才弄清楚，他叫李显祖，是巴汉格隆的养子。”

“李高嵩的那个后代被斩尽杀绝的祖上？”

“我猜是的。地宫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

“他死这么多年了……”

“那个人不一定是李显祖本人，也许就是一个幻象。”

“我不懂。”

慕凌风把手指向第二条，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思想也被控制了。他制造了一个幻象，和我们一起进入地宫？”

他没点头，我却有了新的念头：“穿越的可能呢，也许他是从古代穿过去的？”

“不可能。”慕凌风果断否决，“时间的开合是固定的。我们能够从二零一二年穿回到康熙三十二年，他也只能从康熙三十二年穿去二零一二。可是康熙三十二年的李显祖只有十几岁，生活在大漠，他不可能预知到未来与雍正的瓜葛，也就没有理由会想到穿越。”

讲不通。

我皱眉打算反驳，他抬手止住我，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如果李显祖真的完全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你提防他，对吧？”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幻象是怎么出来的。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幻象。而且去看皇后棺椁的时候他拉过我的手，是真的，不可能是幻象。”

“宁娜，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幻象不是一团气体，一个人形，而是一种存在。他有李显祖的意识。他把高嵩也控制住了，利用我和他的关系，骗我们来做研究。他也许知道进入泰陵就没可能再出来，所以他才在最后关头抛弃了高嵩的身体。你猜得对，泰陵吸引他的也许不是复仇，是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关系李家的命运！”

“什么东西？李显祖抛弃了李高嵩的身体，他的身体从哪里来的？凌风，你太神鬼了！”

“冷静。”他命令我，语气里也有了些急躁，“这不是神鬼，是推测。用穿越来解释李显祖是说不通的。每个人都只会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对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会采取行动。但你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现在的李显祖必定知道我们的存在，也知道你在泰陵破坏过他的计划，所以才想方设法要铲除你我。你说过李显祖莫名其妙消失了，什么时候消失的，你再想想？是雍正的声音出现的时候他消失的。地宫里为什么会有他的声音，你问过自己没有？从进地宫起，我们经历的事情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宁娜，他们一定有我们没听说，没学过的某种神奇之处。你不能把自己的思想陷入合理不合理的死胡同里去。”

他每说起一次他，我都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猛地甩了甩头：“我没办法相信。我无法怀疑我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世界。”

“你必须怀疑。我们都陷进来了，不把这些东西理清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绝望地靠在墙壁，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爆炸。慕凌风拉住我的手，也没说话。水已经从那条管道漫进来了。

缓过气，我再次开口：“不是穿越，李显祖如何知道地宫里的事情？”

他坐得近了些，紧紧按住我的手道：“幻象也回来了。他在影响李显祖，授意李显祖除掉我们。”

“怎么回来的。”

“跟我们一起来的。”

“凌风，我不懂……”

慕凌风举头看着幽蓝的天空，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肩上道：“我也不懂。一个死去那么多年的人，为什么会阴魂不散……”

我不安地动了动，他抱住我，全身竟也微微颤抖。

“像他那种人，一直都在等着一个替身来帮他完成复仇的计划。他的后代李高嵩就是这个替身。如果能够拿走或摧毁地宫里面的那个东西，就意味着结局变了，他的遭际自然也会改变。进地宫后，如果没发生那件诡异的事情，李显祖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那件东西。可是，他附在高嵩身上，却不能完全掌握高嵩的思想，他没有料到，所谓‘蹊跷’的全部含义。就像高嵩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以为你也不过是他们的后人。所以，看皇后棺椁时他根本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你说愿意的时候，时空就已经变化，李显祖永远都不可能完成自己的计划了。

“历史的结局不能改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在我们明白一切之前把我们除掉。雍正没了皇后，对暗藏的这股势力自然无从知晓，那么，九龙夺嫡的最后赢家，也就说不准了……”

我沉在慕凌风怀里猛地抽搐一下，心脏痉挛得难受。

所有的事情都对得上号了。德州的冷箭，支开我的用意，回家路上将我敲晕，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尽早除掉胤禛身边唯一知道前情后果的人。

如果时间对我和慕凌风是开放的，对李显祖的那个“幻象”无疑也是开放的。他像控制李高嵩般，回到了三百年前自己的躯体里。他是暗处的敌人，我们是站着的靶子，时局，变成了一场拔河。

双方都知道结果，双方都要先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