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惊夜梦母子通灵
作者:贺兰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904

晖儿房里的摆设从来没有变过。每一年,我都要估计晖儿的样子给他做新衣服,夏衣、冬袄,瞒着胤禛从自己的嫁妆里面抽银子。

四年过去,好多衣服晖儿都穿不了了,我舍不得扔,就叠好放进箱子里。一年一年,已经堆满整整两个箱子。

床头还放着虎娃娃,我脱鞋窝在儿子床上,抱着那个娃娃,痴痴发着呆。

明日就要启程了。

性音、文觉、慕凌风和戴铎今天早上就骑马去了狮子园,胤禛这会儿在户部交割差事,我鬼使神差,悄悄溜进儿子房间。

莲心每日都来收拾,房里还跟住着人似的,纤尘不染。

湖笔徽墨,都是我给弘昀弘时准备的时候偷偷抽出来的。十一岁的晖儿,该会喜欢这些东西了。等额娘从塞外回来,再给你买一匹小马,置一套弓箭,随十七叔一起学骑射去。

泪水滴落在虎娃娃上,我擦了擦花色斑斓的虎头,听得两声促促的敲门。

“谁啊?”我抿住忧伤,抖抖晖儿换下来的夏衣,问话的声音又高又颤。谁都听得出,这个母亲在年少夭折的儿子的房里偷着哭。

门没敲了。传来雪雁的答话:“是我,小姐。”

好丫头,终于知道回门了。我急忙趿鞋给她开门,一打开门想起自己哭过又慌着侧脸擦泪。把眼泪擦干净了才挤着笑脸问:“蕊蕊来了么?”

戴蕊蕊是雪雁头胎夭折的儿子后生的女儿,刚好一岁半。

“蕊蕊被三爷领去玩了。”

雪雁轻车熟路地走进门,见到屋里到处敞着的衣箱衣柜,装作极为随意地寒暄道:“给大爷换衣服呢?”

我点点头,坐回晖儿的床上:“这趟去塞外天气该冷了,帮他把冬天的衣服收拣出来。他要穿也好拿。”

雪雁挽起袖子,把箱子里的袍子、袄子都搬到床上,利索地道:“还是雁子来帮小姐吧,出去好多年了,雁子也为大爷尽尽心。”

“雁子……”我看着她熟悉的侧脸,想起晖儿在的时候,搂着孩子的衣服泪水滂沱。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坐到我身边,轻轻抱起我的头。我把衣服放到边上,紧紧抱着她,泣不成声:“昨天晖儿给我托梦了……还是八岁的样子,比以前胖了些……他说想额娘和雪姑姑,也想阿玛……要我别总为他伤心,要好好注意身子,好好带弟弟们……”

“大爷懂事了。”

我拼命点头:“懂事了……像做大哥的了……我看他懂事听话,心里越发喜欢,要抱他,抱了几次都没抱到……后来晖儿告诉我时辰到了,该走了,我就叫他,要他别走……儿子却听不到似的,一下就不见了……”

“晖大爷必是惦记那头玩的,他从小就爱玩。”

我悲怆地摇头,泪水把雪雁的肩都打湿了:“我叫晖儿,把自己叫醒了……醒来一看,胤禛也坐在床上哭……他从来不哭的,我就问他怎么了,结果他跟我做了一样的梦……我想晖儿昨天肯定是回家了……他一定有话要对我们讲,他们没让他讲完……晖儿啊……”

雪雁也哭了,温柔拍着我的背,安慰道:“小姐别想多了,过几天盂兰节小姐和爷都出远门了,晖大爷必定是回来看看阿玛和额娘,嘱咐你们保重身子的。小姐要担心大爷,今晚上咱们就给大爷烧点东西托点话过去,让他自己也保重,家里一切都好。”

我揩揩泪,拿起晖儿不曾离过手的虎娃娃,觉得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说:“这样也好。我去了塞外再给晖儿过盂兰节就不便利了,反正只有一两天,就在今儿办了。你和高福儿请个萨满巫婆回来,晚上看能不能再梦一回儿子,让他把话说完……”

一朵浓黑的云遮掩快要圆月的天际,中年女萨满端着一只血红瓷碗走到我面前。

碗里是晖儿以前穿过的衣服烧成的灰,我把钱纸交给脚边的雪雁,接过巫师手里的银刀,紧张地站立起来。

神仙鬼怪本是虚无,可是牵扯到已亡儿子的魂灵,我再无法做到无神主义了。万福阁里的丫鬟、婆妇、孩子被我赶得远远,红绸围遮的院落里,只有身穿素衣的我、戴孝烧纸的雪雁、神秘高深的萨满巫婆以及看到银刀闯进来的胤禛。

只需要亲生父母的一碗血,完全浸泡透亡子的衣服烧成的灰,浇进这祭供的篝火,孩子就能回来……

“娜娜!”

胤禛加快脚步,叫了我一声。

下刀的手停在半空,黑云慢移,天色亮了些。萨满催道:“福晋快些,月亮出来大爷就回不来了!”

我点点头,把手伸向血红瓷碗,银刀割触到腕。

“等等,”胤禛跑过来,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健壮的手臂,“她的身子弱,还是我来罢。”

萨满看看胤禛,又抬头看了眼天色,用商量的语气说:“这会儿邪祟都出来了,晖大爷待会回家难免会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四爷天家血脉,有神祗护佑,阳气比福晋重很多,待会我召也容易召回来。福晋还是在边上守着,让爷来通灵吧。”

胤禛欲拿我手上的刀,我将刀护在胸前,问萨满:“几人能见到晖儿?”

“只有爷能见。”

“娜娜?”

“小姐!”

我咬咬牙,用力划破手臂。

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流落,萨满惊奇得眼睛一瞪,连忙端碗盛血。

血花一朵一朵掉进白灰。

衣灰始而平静,吸饱了血后慢慢鼓起一个泡泡。

“咕噜……”

胤禛不忍地皱着眉,拿走刀,握紧我的手臂。

更多的血涌进碗中,头有些晕沉,见那碗中如沸腾了般,泡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微微颤抖着发出更响的声音。

“咕噜,咕噜,咕噜!”

才被温暖的怀抱拥着,身边就已寒气逼人。

“额娘,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晖儿?”

孩童的关怀从背后传来,我浑身颤了颤,转过头却空无一人。

万福阁好像从没人住过般,黑压压的一丝光线没有,方才鲜红的围帐变得暗红,仿佛凝固了的血。

“哗,哗!”

哪里的风声?万福阁的影子迅速融化,暗黄的山体如国画般在眼前勾勒出现,山顶的亮色,像层叠的雪。

“晖儿?”我再喊,晖儿怎么会带我来这样的地方?

“显祖,找到没有?”

谁的声音?显祖,李显祖?!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声是从山里面传来的,我往那地方走,却并未见到自己的脚。轻轻徐徐,如在飘。

走到山洞边上,见到里面放着油灯、铲子、巫符等物件,背对着我的两个人,一人着黑,一人着黄。黑衣人蹲,黄衣人站。

黄衣人身穿喇嘛服,背有些驼,躬着身子紧盯着黑衣人从地洞里刨东西。

黑衣人累得够呛,将手上短铲猛一扔在脚边,一屁股坐在地上牢骚道:“娘的,这些中原人就是磨叽,什么屁东西,藏就藏了,还非得绕着圈子耍人,等老子从昆仑回去,一定把魏忠贤那老匹夫的地宫炸了!”

果然是李显祖。我心内一惊,把耳朵贴得更近些,听黄衣人用生疏的汉话道:“你别气,气大做不好、事情!”

“呸!”李显祖往地上啐了一口,不甘道,“老子被他从明陵耍到江南,又从江南耍到昆仑,一连找了两三年,那屁东西的毛都没摸着,能不生气?”

黄衣人点了一锅水烟,递给李显祖,自己也点了根,心平气和道:“和他们比,咱们知道得,多了。等大阿哥交代的事情,做完了,回来,继续,找。”

李显祖把烟锅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抄起铲子接着往里挖,一面挖一面道:“不是儿子说您,大阿哥就是个鸟人,咱们不是没本事,干嘛非吃他的饭?他那大老粗的脾气一万个做不成大事,康老爷子那么聪明个人能一直容他?既然王八蛋迟早得败,咱们还不如趁早择木而栖,背后放他一刀,也好在新主子面前邀功!”

“中原人讲义气,大阿哥对为父有知遇之恩,任他怎样,这个恩该报。”

“呸呸呸,咱们蛮子跟他们讲个屁义气!他们又有谁讲了义气的,亲兄弟都明里暗里窝里斗,咱跟那些王八龟孙子一般见识,吃饱了撑的!儿子还是这句话,干完这票我就不跟胤褆干了,您爱跟谁跟谁,我不管了!”

黄衣人无奈地叹叹气,转过头来。

我躲闪不及,被他看到裙摆一脚,起身就跑。

“显祖,显祖,有人!”

黄衣人的呼喊在背后叫嚣,耳边风声骤减,又回到万福阁。

“额娘……”

这回是晖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