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胤禛起初是不经意地答话,紧接着声音大了些:“你说什么?”
我站直身子,想起李显祖在那座桥上的表现。大小青铜鹤,他数的是“九”。第九只仙鹤,打开了主殿的门。而这里,是六盏灯。与“九”对应的数,自然是“五”!
“俗话说九五之尊,一个九、一个五,都是帝王所用吉数。他们势要夺嫡,若在数字上下功夫,必也只会用这两个数。加之,这里共有六灯,用的,必定是‘五’罢。”
胤禛把烘干了的衣服披在我身上,凝神想了想,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们野心勃勃,自认不凡,与其说是玄机,不如说是暗号。但是,假设从我们这个方向的门开始数,正数和逆数对应的是,这两个门。”他分别指指左右,我也默默数了下,发现“五”对两个门,而无论怎么数“九”,指向的都是正对的那扇。
穿好衣服,胤禛的手稳重地摸向对面的那盏灯座。直觉告诉我没错,心弦却还是紧绷着,双手揪住他的袖子,不知门后等待着的,是漫天洪水,还是惊天秘密。
“娜娜,”他的手想试探,袖子却被我紧拉着不能动弹,轻轻叫了叫。我“嗯”了一声,心跳如鼓,手没有松。
万一,九五的推测是错呢?
“娜娜。”他又唤我,我咽咽唾沫,道:“开门之前你先亲亲我吧。”
“别怕,”他吻吻我的鼻尖,安慰道:“有我在,错不了。”
这一次,他摸得很仔细,从灯壁到灯托,再到灯颈、灯座。我紧盯着胤禛的侧脸,直到他的黑眼眸也对向我。
深邃的瞳仁,冷静自持的沉稳,吸引我几十年如一日的看,慢慢的,黑湖里落下一束阳光,微笑道:“傻瓜,门开了。”
门开了?我惊讶地回头,见又一条布满橘亮灯火的密道延伸出来。
“我怎么都没察觉。”我真的,没有听到一点动静,没有感受到一丝风吹。
墨黑绫罗拥着浅紫绸缎,温软的唇贴在我的耳:“因为,你的眼里只有我啊。”
跟他走向暖和的上坡路,我笑了,“胤禛,你的脸皮越来越厚。”
他怡然自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一生只此一次。”
我撅撅嘴:“你这是威胁和恐吓。”
厚厚的手掌牵着我,没有说话。我握紧他的手,很明白那意思。深陷在这密道,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平凡的恋人,可以撒娇,可以无赖,可以说平时不敢说的话,做平时不可做的事,可出了这里,回到地上,他依旧是冷峻威严的雍亲王,我依旧是贤淑端庄的雍王妃,从今以后,一举一动都将有人严严盯着、暗暗议论,不能授之任何把柄。
密道里很静,只有火苗偶尔的哔剥声,这一次,路走得很远,推开等在尽头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石厅,厅里插着两支火把,架着三座楼梯,通往不同的方向。
身后石门砰一声关紧,这倒不出人意料,只是走得脚痛,便忍不住恶声恶气嘀咕:“搞什么鬼,他们也太能折腾了。”
“不折腾,值得咱们费这么大心机?”胤禛一点都不急躁,取下墙上火把,上楼梯探路。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脱掉花盆底,使劲揉脚板心。走走停停,估计外面该天亮了。旖旎美妙的七夕之夜,竟是在这个鬼地方度过。我一边做鬼脸,一边等胤禛,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胤禛?”我仰头叫他,楼梯不长,怎么还不下来。
“胤禛!”我加大音量,见楼梯上已然没了人影。怎么搞的,难道是把我忘了?他可不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人啊,我穿起鞋子,也取下一支火把,走上他方才走的楼梯,边上楼边叫了他两声。
一点回应没有。
我脸上犹带着没有退散完的笑意,心却突突跳得飞快,快得让人虚脱。举着火把,踏上平地,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巨大的没有窗子的房。
火光能够照亮的范围很小,我转了一圈,没有胤禛的踪影。
四四方方的房,摆着好几排书架和古董架,距离不远的书桌上,甚至还有一盏精致的绣纱灯,文房四宝、青花瓷品,样样俱全。
我上上下下把房子看了个遍,很是诧异。明明从这座楼梯上来的人,怎么不声不响说消失就消失了呢?还是说我刚才看错,他上的不是这座楼梯,是其他两座?想着,我转过身,决定去别处找找,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石厅了。
走两步,火光映照的,居然是白森森的墙壁!
强自镇定,我挪挪火把位置,发现原来这间房四面八方,没有任何出路!那楼梯,将我导向的,是一间完全密闭的房。难怪,胤禛没有回来。
我们都被彻底困住了!
我恐惧地想要尖叫,如果胤禛在身边,我肯定会放开喉咙,尖尖利利痛痛快快地把这绝望,这慌张,这无助都叫出来。
可是,不行。我不能失去分寸,更不能太早绝望。
这种情形见得太多,我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逢凶化吉。
撑着发软的腿深深呼吸几口气,我走去书桌,点燃绣纱灯。灯火噗地点亮,哪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我凝注动作,侧着耳朵再听,又没了。
痴站会儿,我才安慰着自己坐下,仔细搜查书桌。一本书,一杯茶,一支笔,再无特殊。我拿起书脊,倒着用力抖了抖,看见一个黄色东西重重砸在地上。
躬身用火把照照,信封上写着:“八王亲启。”
看样子,是封来信。有来有去,可惜去信不在这里了。
我连牙带手地撕开信封,就着灯光看信里内容。一手不怎么熟悉的行草,辨认起来有些困难。我趴在桌子,手指比划着自己有把握的字词,一个“准噶尔”一个“四川”,还有一个是“勉力”。顺着两页纸看完,目光落在末尾印鉴。
方才的沙沙声又出现,我壮着胆子抬起头,声音却也瞬间消失。这是怎么了!害怕到一定程度,害怕也不成为害怕了。我把信封信纸一股脑塞进怀里,举着火把走向传来声音的书架。
大大小小的书籍成摞平摊在四层书架,最上面一层放着一个圆肚水墨白瓷瓶,插满大大小小的画卷。我警惕地盯了书架好久。声音仿佛知道我盯上了它一般,屏息凝气地,与我悄悄对峙。
“哼。”我冷哼一声,交替甩甩举火把举得发酸的手,见那瓶子摆的位置不高,就抽出两柄画卷,将火把插了进去。
透亮的光像路灯般从上垂下,我掏出第二张信纸,继续研究那末尾的印鉴。红通通的,字体有些像小篆,怪模怪样,我皱着眉头颠来倒去地看,觉得有点像“年”。
靠在书架,背被戳了下,是一截随意插在书架的画卷轴。这些年,见过鬼见过死人,林林总总的机关也见了不少,大不了要命一条要头一颗。
我恼火得操起画卷,朝那边猛顶了下。
“哎哟。”
嗯,声音有些熟。
“谁啊?”我问。
“我。”传来的回答声很闷,听得出是个男人,“胤禛。”
“你啊,”我抽出画卷,见墙上漏了一块砖,胤禛逆着光站着。“你怎么去了那里,我看你上楼转眼就不见了,紧接着上来找,发现出口被堵了。”
“这石厅,是多层的。”他道,手揉着脑门,“我们上的,不是同一座楼梯。”
“啊,”我惊叹一声,“我怎么没感觉到。”
“我也是刚刚发现的。我见你不在,猜你不会不拿火把就走,但是石厅里的一对火把被我拿了一支,这里还有一对,所以我猜至少有三层。”他揉揉脑门,又开始抽砖,问:“我上的楼梯里什么都没有,你这有收获吗?”
我从里面挪书架,费力地攒了攒,纹丝不动,胤禛就道:“先把书扔地上。”我依他的吩咐做,说:“我有些害怕,没怎么找,不过发现一封写给胤禩的信,好像是……”
“是什么?”豁口大了些,胤禛额头上鼓起一个鸡蛋大小般的肿包,像是我方才戳出来的。
我心虚地挪开目光,从衣服里把那几页纸都递了过去,“字太潦草我认不全,你看看。”
他接过信纸,道:“先把你弄出来罢。”
里里外外搬了许久的砖头,胤禛才把我从半个手臂宽的洞口拔出来。脚出来时勾到书架,我着急就踢了碍事的书架一脚,紧接着一连串的书架倒地花瓶破碎,哗啦啦一阵一阵响了老半天。
这个石厅跟我和胤禛进来的那个果然一模一样。我虽然学过立体几何,但是思维还是比较偏向女性的平面思维,在立体思考上天然逊于男性。不过我从小数学好倒是真的,几何问题认真想一想,还是能够弄清楚。趁胤禛看胤禩信的空,我沾起地面上的白灰,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
石厅居中,成圆柱形。三座楼梯呈枝桠状贴着石厅修建。
胤禛上楼后,我坐在石厅未动,却上了不同的楼梯,证明石厅是活动的。当他站上第二层时,石厅自动下降或抬升,我通往另外一层。那一层与这层石厅平齐,而胤禛是下来的方向,则证明石厅是向下运动的。
不过,也不能尽这样说。湖底空间有限,运动不可能是一个方向。刚才我听到断断续续的沙沙声,正佐证了运动的合理,也表明运动是周期、循环的。向下,只是初始运动方向。
参照物的完全一样混淆了我们思维,而现在墙上的破洞,则可使我们看清楚每一层的情况,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
正琢磨着,忽听胤禛小声怒骂了一句什么。
想是那信上的内容触了他的脾气。我顾着图,一时没理他。他发起脾来藏不住话,在如此场合更不会藏脾气,把那人的名字也骂了出来。我心里一咯噔,抬起头问:“果真是他?”
看来是有眉目了。我蹙眉想想,又问:“和准噶尔有关系?”
“想来是的,”胤禛怒火仍没平息,我看他撕信的心都有,急忙拦下来,把信折好放进衣服道:“急什么,这是证据,撕不得。”
他斜眼看我,“这种人渣,你还不准备扫地出门?等回去了,他,他妹妹,有多远给爷滚多远,爷这辈子都不想见那些两面三刀阴阴阳阳的畜生。”
话可不能说绝。我等着他气平了点,道:“扫地出门,就是把他往这里赶。他现在是四川巡抚,不是以前的小翰林了,封疆大吏,占天府之国,扼青藏地界,多少人想要还没得呢。”
胤禛没答话,瞪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所谓封疆,所谓扼要,都是我当初怂恿他保荐的。门下之人是须得有几个拿得出手,只可惜年羹尧是喂不饱的狼,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一肚子花花肠子,还偏偏每回都被胤禛抓着现行,难怪最后会落那样下场。
一切都是自找。
一切都有原因。
我微叹口气,转移话题,指着地上的图道:“你来想想我们接下来怎么走吧。”
他缓了缓,弯□子看我画的九格示意图,眼睛因为思考眯得很细。我东张西望,见墙洞后的摆设变了。
“喂,你看,”我扯了把胤禛的腰带,“又一间房,我们进去看看。”
“娜娜,”问题没想清楚前,胤禛不想就此贸然行动。我算了算,一间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房,一间什么都没有的房,这应该是第三间房了。俗话说事不过三,且不管石厅几层,楼梯几座,换个视角看事物说不定更清楚。
说服了自己,我就试图说服胤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情理不通就动粗。他最耐不住我一时好一时不好的语气神态,只得答应着抽出火把,推开那边靠墙的书架,拉我一同钻进第三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