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所有哥哥一般，沛沛也喜欢胤祥。

她会说的话有限，最亲阿玛，先学会说“阿”，遇上胤祥也叫“阿”，还要拔他的胡子。胤祥后仰着头，惊奇道：“这是怎的，小侄女爱拔人胡子？”

我和雨媛坐在一处逗弘皎，道：“她未见过胡子，觉得稀奇，想拔来玩玩。”

雨媛谑道：“八成是学孙猴子拔毛，也想拔下十三叔一根毛撮一撮吹口气，变上十个小猴子出来！”

她一说，亭子里的人都笑了。弘皎眨巴着眼，见大人笑，愣了愣，一屁股跌在额娘腿上打哈哈，沛沛眼睛一瞪，也坐在胤祥腿上看弘皎，胤祥道：“奇了，难道四哥的胡子是不许她见的？”

两个孩子面对面傻笑，我道：“遇上这样一伶俐女儿，他还敢留胡子。以前还须我三催四请，如今不声不响就躲在屋里刮了，比圣旨还管用。”

胤祥听着，笑了笑道：“果真一物降一物，再没有错了。”

晚上从十三阿哥府辞别时，胤祥情绪好了许多。雨媛将我们送到府门口，道：“今日还真多谢四嫂了。”

“哪来的话，”我把睡着了的沛沛交到绾玉手里，要她们先回轿子等着，看着天阴暮暮，秋雨恐至，将雨媛拉到两边的回廊道：“祥弟自小血气方刚，三十未满受这样的冤屈，心中不平情有可原。再有一点，他从小纯孝，逢着额娘忌日不能尽心，少不得吃吃闷酒发发牢骚。眼下你们不是一两年的新夫妻了，能宽慰的就宽慰着，他不愿告诉你的也默默记挂着，不等他说就想着了他所想做到了他想做，多少让他心中舒畅些。”

“哎，雨媛记着了。”她还有好多话想和我说，我防着康熙耳目，说话不能尽兴，就细细摩挲她手掌心的细茧道：“嫂子的话你们好生记着，祥弟如今虽圈禁，父子之情并没有死，叫他安分老实些，想给皇阿玛呈东西说话，透过侍卫也能行。”

只求他好好表现，打动康熙的心，早日自由。

雨媛应着，我笑了笑，拍拍她的手出了门。

背后东角门渐渐合上，雨媛的身影消失在麻仓天色的那头。气死风灯无声点亮，我回望一眼，都是如钢似铁般的冷淡无情。

为了这个大位，真的，太多飞蛾扑火，太多喜忧无奈。

王府里也点上了灯，胤禛早些回来在枫叶亭，我把沛沛安睡在房里后，带着孩子们吃饭时听丫鬟报说两位侧福晋、两位格格前来请安。

“额娘！”弘昼筷子一放两眼精光，眼巴巴看着门口。弘历亦有些高兴，却未表现得那样明白，只有弘时低着头，仍在吃饭。我端着碗冷眼看几个孩子的神情，道：“现在说话不便利，问她们有甚事情，若只请安，我心领了，趁早回去歇着。若有要事，厅里先坐着，我等会出去。”

弘历意领神会，见弘昼不快暗地踢了他一脚，两人复又端碗。没多久丫鬟回来做福道：“侧福晋格格们都说好久没和主子说过贴心话，想当面给主子请安。玉姐姐现将她们安置在厅堂用茶。”

总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们也需安抚，听着我一笑，道：“如此也好，待小阿哥们吃完一并领出去，与他们亲娘厮见。”

“是。”丫鬟福着出去传话，弘时将碗里的饭一股脑扒干净，起身道：“额娘我吃完了，回房歇着去了。”

“哎，”弘昼扬起胖脸道，“我们还要出去见额娘，你就急着回房干嘛？”

弘历不露声色又想踢弘昼，却踢到了我，我摸摸他的脑袋道：“侧福晋、格格总归是长辈，额娘和弟弟都去了，你也随我们过去。”

弘时顿了顿，道：“时儿……”

他已懂人事，明白亲生和抚育到底不同，怕这一认了李蕙仙就真格沦为和弘历弘昼一般的庶出儿子。我把他拉到席边坐着，教导道：“额娘去你就没有不去的道理，该有的礼数都得依着规矩尽了，没得让人数落额娘不会教孩子。”

他略撅着嘴看我一眼，弘历乖巧地给他舀了勺汤，“三哥喝点汤，我和昼弟马上吃完了，一齐随额娘出去。”

弘时被我说教有些不耐，便没好气抢过弘历手里的勺子道：“我吃都吃完了还喝什么汤，你们快些吃是正经。”

弘历个子小，被他的力带得在椅子上一晃，险些摔到地上。伺候着的丫鬟们忙要扶弘历，只见他两只手扶着又坐回椅子，笑了笑道：“不喝就不喝嘛，我和昼弟快些吃，”他说着探头看我的饭没吃完，拉了拉我的袖子道，“额娘也赶紧吃。”

吃完饭漱口已是一盏茶功夫后，弘昼蹦蹦跳跳急着见耿氏就拉弘历的衣服要一块跑出去，弘历却扒开他的手，走来牵我。弘时憋着一肚子气，见他这样就死命要牵我另一只手，弘昼只好耸耸肩，自个甩手走在最前面，老远就叫起“额娘”。

厅堂里灯火通明，我牵着两个孩子走进去，四人站起齐向我做福。钮祜禄承馨见到弘历表情淡淡，李蕙仙却喜不自禁，眼睛巴巴地就瞧着弘时。我松开孩子们的手于主座坐下，弘昼坐在耿之华身上，弘历站在承馨身边，唯有弘时如没见到蕙仙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儿……”蕙仙带笑小声唤他，年月如细眸一扫，将那两母子情状尽收眼底，似笑非笑地在手指间转了转手帕。

绾玉堆笑着把弘时拉到母亲身边道：“侧福晋格格们坐了这么久茶必定冷了，绾玉让丫鬟们另沏新茶来。”

我将引枕拉拉，斜坐着将下面几人一一看过，还未开口就听年月如道：“妹妹新嫁进来后府里连着发生好多事，三月间安顿好了想好好拜会姐姐与姐姐说说心里话，却没想您一病至今日。这早晚了妹妹实在挂念得紧，便邀了李姐姐、耿妹妹和钮祜禄妹妹冒昧前来请安，也不知扰了姐姐休息未有。”

说话间，绾玉将茶亲奉到我面前，莲心、翠竹将茶分到四位妾室手中。仔细一瞧，她们用的俱是青花釉牡丹瓷盏，我的却是嫁妆里带来好几百年未曾用过的碧玉斝。斝里一丝茶叶俱无，都是用头道开水泡过的茶透过细细绢纱密密斟出来的。

年月如低头饮茶时拿眼瞧了瞧我的杯子，我并未喝水，嗔绾玉道：“没事用这个杯子做甚，被侧福晋瞧见倒像我与她们生分了似的。”

年氏急忙挪开目光，绾玉收起盘子道：“主子这可不止疑心玉儿，连侧福晋都疑了进去。原是我去茶房置茶时见这套杯子好看想给主子们呈来，可惜明明记得有六只，数来数去就是数不到那两只。我想着咱万福阁来客总不能亏待客人不是，少两只杯子便也不理会先，只管给侧福晋格格们呈来，主子凑合着就用了这只罢。”

我没了话说，敢拿这事取笑的李蕙仙一门心思在她儿子身上，剩余几人都含着笑意看绾玉。绾玉抿紧嘴唇，见我表情松动自个捂起帕子笑弯了腰，年月如道：“姐姐屋里的绾玉可真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伶俐，妹妹但凡能得这样个又知心又体面又能干又识大体的丫鬟，可省多少事去。”

我没答话，转向承馨和之华：“我不在这些日子，没有人为难你二人吧。”

承馨腼腆笑笑，之华道：“烦姐姐挂念，妹妹们在府中一切皆好。若不是方才年侧福晋约，我和承馨都想着明儿大早来给您请安的。”

“是么，”我从引枕直起身子，“我倒有个主意，现在日子不长不短天气不冷不热，起早并不难，不如咱们明日带着孩子们去外面逛一逛才好呢。”

之华是身子骨结实又好动的人，听此两眼已经发光，连道：“可好可好，不妨咱今日就商议好，明儿约得早早的出去痛玩一日。”

“好啊，”李蕙仙道，“待我回去问问宋格格，只怕她也喜欢的。”

当下几人筹划，把京城内的皇家御苑一一盘点了遭，最后还是觉得咱们的圆明园最好，水面大，风景秀，划船游戏都有场地，何况还是自家花园，条条框框约束不多，玩也能玩得尽兴。三个小男孩乐得嘴都合不拢，年月如自小身体羸弱，想要插话插不进，便捂着手帕痛嗽了两声。

李蕙仙转过头，“哟，妹妹可是经了风染了咳？”

我最爱看李蕙仙排挤人，捧着碧玉斝小酌了口靠回引枕。李蕙仙一手扶着弘时，侧头看了看年氏潮红的脸色道：“妹妹身子这么弱，只怕还须大补补。”

年月如不知是真咳假咳，翘起兰花指拈着水玉手帕掩着小嘴眉心微蹙，颇有些林黛玉诉疾的模样，“说出来还怕姐姐笑话，月如自小吃了数不清的药，爹和哥哥哪里的神仙灵药都帮我弄了来，人世间的补品也吃了十之五六停，奈何还是如此，风儿一吹便能跑。”

“哎呀，”李蕙仙感叹，“妹妹还真是盏美人灯，人长得花儿似的不够，身子倒比花儿更金贵。如此，你明儿还是屋里养着，别和我们一块出去吹风晒日头了。”

她生性唯恐天下不乱，跟谁都是面和心不会和，没说出“痨病”已是嘴上留了情。年月如原想炫耀，却被李蕙仙冠冕堂皇地堵出了妻妾们的局，眉眼微翘笑着想说话，我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明儿还须早起，妹妹们回去歇着。”

“妹……”年月如话未出口逐客令已下，李蕙仙得逞般道：“那就不打扰姐姐休息，承馨妹妹、之华妹妹、月如妹妹，我们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