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风雨蓄早作准备
作者:贺兰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946

三月,天气渐渐暖和,康熙足疾大愈,谥大行皇后孝惠章,宫中礼毕,胤禛兄弟被留在乾清宫,我先行回府。

皇太后崩逝,兄弟中唯有胤褆胤礽胤祥不得随行孝礼,轿夫走到半路我想了想吩咐折回,改去东安门十三阿哥府。自上次见祥弟,已近四年。我坐在轿中撩帘看去,府门上的红漆层层剥落,两座石狮子底下也长出尺余长的枯草。守备御林军换了一拨又一拨,德棱、张五哥都被调去畅春园,现在看守祥弟的变成我不认识他更不会认识的新面孔,我久久盯着紧闭的府门,想起那时他在枫叶亭说说笑笑劝我不要吃辣椒的模样。

康熙四十七年,距现在,竟然整整十年了。

“福晋?”轿夫躬身在外小声叫发愣的我,我怔怔半晌,挥手道:“回去罢。”

但愿下次来,能让我畅通无阻的进门。

回到雍王府,胤禛恰好朝服顶戴地下轿。我说了去祥弟府的事,提醒他改日让人将那些剥落补起来,他苦苦一笑,道:“差事被夺了。”

“好端端的,又被夺了?”

胤禛淡淡的压了嘴角,领我进门,我顺着他的步伐走到东花园人罕的地方,说:“内务府可不是得罪人的地方啊,皇阿玛又是作何考虑?”

胤禛摇了摇头,意思圣心难测,站在湖边卵石指对岸道:“看那里。”林子里月儿沛沛一人提一个小花篮,月儿的篮子里鲜花盛开,沛沛的篮子里却什么都没有,胤禛眯缝着眼,我也站上那块石头,看那小个子无忧无虑地疯跑疯玩。

看了好久,胤禛道:“若有苦处,只要看她就不苦不累了。”

我问:“遇着苦处了吗?”

胤禛笑笑,走下石头后牵我下来,说:“东宫旧人朱天保被诛了。”

东宫旧人。我心触触,仿佛“东宫”是从泥沙淤积的永定河底挖出来的古老化石,原来本朝曾有东宫,有旧臣下,也有旧主人。胤禛心有戚戚,原是过去与朱天保交情不错,眨眼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念起早年事情,一时于心难忍。我走两步,道:“皇上心意定了,任人死谏活谏都不会再立二哥。”

他垂眸嘴角轻轻翘起,牵我往枫叶亭。上二楼先去大书房,墨香墨雨整理书籍,再去自己的小书房,空无一人。我习惯性拣在靠窗位子坐下,胤禛走到书桌开抽屉取东西,两人静静无言,楼下却“砰”地传来什么东西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然后就是沛沛尖嗓门的幸灾乐祸:“老慕,你也有今天!”

我略略莞尔,想和胤禛说说沛沛和慕凌风,忽然听得一声熟悉的“慕先生”。慕凌风沉默片刻,用平淡不能再平淡的语气招呼:“回来了?”

“回来了。”陪伴我整整十二年的声音多了岁月的沧桑,他们在楼下寂静,我在楼上寂静,心中某处狠狠一痛。好久不曾见,时时念起她,真若回来,却一瞬不敢回头。胤禛听到声音握书渐渐站直身子,目光投向明丽晴朗的窗外,又落回我身上,“我把蕊蕊指了弘时作妾,雪雁能留就把她留下罢。”

言下之意我自是懂的,扶起脑袋沉重地点个头。时光行至五十七年,有的网该铺,有的网也该收了。我等了会不闻雪雁上楼,缓缓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给她做亲。反正都是要回来,反正都是要孤独,何必绕这样大的圈子,害了三个人。”

他放下书,不自觉叹口气,迈步子离开小书房。颓然出去一段路,想了想还是折回来,站在门口看我。我手靠在雕花窗,头倚在手心,从指缝间空隙看下面。沉稳的脚步挪到身旁,我看向他,他摸摸我的脸,抱住我的头道:“没有早知,我们当初都想为她好,现在还是在为她好。”

为她好,便是让她嫁给不爱的人十三年后再用计使她回京,彻底离开他。有时候我觉得胤禛心冷得可怕,一步一棋,步步为营,即使情愫已乱如麻,头脑不输分寸;有时候又觉得他劳累得可怜,背负理想与我,用尽肝胆的落子,费尽心机的掩饰,却还是常常时不如愿,命不在预。更无力的是我,有很多“早知”,却岂料事事在很多年前就偏却我之预料,即使带着“已知”涉入胤禛的生活,仍有无数措手不及的悲欢离合等在前途。

他轻柔地抓着我的头发,直到雪雁动身才避去大书房。我依旧坐在窗边,倚头将眼睛半眯。

很快,屋里传来衣裙窸窣的声音,我缓缓睁开眼,见雪雁正从内室搬薄被子过来,佯作惊讶道:“雪雁?”

她莞尔一笑,把被子又抱回去,“天还冷,小姐那样睡不怕冻着。”

我的目光一一打量只插一根玉簪子的两把头、浅酌颜色的瓜子脸、素淡至极的青花旗服,俨然利落能干的主妇打扮,喉咙还是痛了一痛,道:“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倒叫我这样仓促。”

“这么多年的老人,回小姐家就像回自己娘家似的,记挂您和王爷,便和蕊蕊一齐来了。”

若非胤禛刚才说,我是不知道蕊蕊事情的。他不声不响地安排蕊蕊进府,一面安抚上书屡遭驳斥的戴铎,一面也是预料雪雁可能会跟着回来,让我挽留她,尽早摆脱将来是非。我能猜到胤禛心思却不能说破,只得点头道:“回来了好,好多年不见了。”

“是啊,一眨眼,格格都会跑会跳了。”

我笑,问:“你上次回来是哪一年,只怕还没有她罢。”

雪雁搬起指头数了一数,道:“康熙五十一年,只见着小姐肚子,没见着宝贝格格。”她偏头想想那时情景,过来坐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柔柔摩挲道:“真好,小姐,真是太好了。”

“是真好啊。”我也捧起她的手,和她坐着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说不出话。太阳透过窗子落在我们背上,我说还记不记得咱们刚进阿哥所的时候。她说记得,虽然小,一辈子都忘不掉。我说也是,没住多久,吃的苦受的委屈却让我一辈子刻苦铭心,要不是你陪在我身边做伴,让我没办法放弃,哪有今日的好。

雪雁眼里瞬时挤出泪,别头眨眨眼睛,哂道:“几十年过去小姐提起那些做什么,大喜日子惹得雁子想哭。王爷呢,回来这么久不见他,如今差事可还忙?”

我说:“王爷当值去了,皇祖母没了,皇阿玛大病,他日日披星戴月,很晚回来。”

“原来如此,”她有些失落,“临走时戴先生托了一瓮大红袍,又让我做了两斤糟鸭掌、缝了几双鞋说孝敬主子福晋,没想到主子依然这样忙,也须好好将养身子才行。”

“他啊,”我拉她起身,道,“成日忙得晕头转向,我劝他放着点,自己能省的事就交给别人,他还和我急,说我料理好家里就是,男人的事多嘴多舌做什么,再能干也替不了他啊。”我笑笑,领雪雁下楼,她表情僵僵地陪着一笑,我又牵起她的手,“你姑爷几十年这样,外头人看着又沉稳又踏实,性子虽冷耳根子却不硬,能帮的忙都帮,可实际上倔得像块石头,尽在我身上作威作福。我这辈子劝他,被否的一大半,若不为他身子是不愿再轻易劝了,他说得对,各有各的原则,就算明知是为他好,原则问题也不肯轻易为谁改的。他爱忙就让他忙,我只让他家里吃穿用度玩物顺心就是。”

雪雁诺诺应着和我走,快进月洞门时见沛沛、蕊蕊站在边上观察慕凌风钓鱼。生于康熙四十六年,蕊蕊的年纪并不大,牵着沛沛的手蹦蹦跳跳倒像亲姐妹。我回头看了两个小姑娘,对胤禛的用意更明三分。

亥时安顿雪雁蕊蕊睡了,胤禛才来万福阁。他照例先去隔壁看女儿,却很快就折回来,慢悠悠推门问:“沛沛还没睡觉?”

我搅着银耳莲子羹,觑了偷笑的沛沛一眼,又看趴在脚边打小呼噜的东东,说:“东东倒睡了。”

他走进屋,见我们娘俩半夜并排坐着吃夜宵,不由冷哼了声道:“大晚上不睡觉,尽带着孩子长肉。”

沛沛勺子碰碗吃得津津有味,我瞥她手腕上的肉是越发厚实了,再垂头看看自己的小肚子,拿勺子点了点碗里多半的银耳莲子,推给他道:“要不你吃吧。”

“你都吃了,还给我吃。”

“吃吧,”我说,“我怕长胖。”

“你不胖……”

“额娘我吃!”沛沛赶紧放下手上的空碗抢我的,胤禛瞪瞪她脸上花胡子一样的糖水,夺手抢回来道:“你不能再吃了。”没让咱们反应过来,三两口就把银耳莲子塞进嘴里,叫丫头收拾碗筷撵格格睡觉。

雷厉风行,没多时碗筷沛沛以及东东就消失在了我们房间。我趁他洗脸换衣服站在穿衣镜前偷偷敞开衣服看肚子上肉是不是多过分了,他擦完脸过来刚好看到我比划肚子,惊讶地停在我面前问:“干什么?”

“没什么。”我立即合上里外衣服,抱着肚子回到床上,食指大拇指轻轻掐了掐肚子上的赘肉。胤禛懵头懵脑地想了想,跟着我上床,吹熄灯火搂住我低声问:“是不是有惊喜?”

三十八岁了,你还指望我有什么惊喜给你?我背对他,尽量别让他碰到肚子上的肥肉,胤禛习惯了把手搭在那里,手指和我默默较劲,头却温和地搭在肩颈,往我的耳朵吹气:“再有个小阿哥就完美了。”

我终于败下阵,只好收腹让那里平坦点,他却拍拍那里,嗔道:“绷着干甚,全是排骨。”

正好喘不过气,我腹腔一松,又让他握住满手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