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风一路拉着我,紧紧抿着嘴唇。
我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开口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顾元轩的女儿吧。”
他终于停下急行的脚步,转头看我,漆黑的眼瞳里看不出内容。
寒洛的血液凝固在他脸上,像极一道长长的伤疤。
我轻声说:“他在南边势力渐起,慢慢威胁到朝廷,令你万分头疼。碰巧那日在广灵庵内见到我,知道我的身份,便故意接近,引我上钩。”
他终于开口:“没错,从广灵庵回去,朕担心皇妹安危,派人暗中查探你的底细。探子回来报信,原来你竟是那个叛贼的女儿。如此机会,朕当然不会错过。”
那日他从金銮殿回来笑着告诉我不用担心,原来我便是他口里的那张王牌。
我惨淡一笑:“成亲那日,你说过不会骗我,原来从头到尾你都在演戏。广灵庵里的不经意,城外草原的吐露心扉,凤阳宫里的种种甜言蜜语,只有我这般天真的人才会相信灰姑娘终有一天会被真龙天子青睐。”
他松开拉着我的手,静静看向我。
我们之间瞬间筑起了一道无形高墙,明明近在咫尺,两颗心却似隔了天涯海角,望不到边。
我的心已麻木:“大年三十,金銮殿里我意外中毒,所饮血燕中的毒也是你亲自放的吧。”
他身体晃了晃,沉沉开口:“顾元轩逼城太急,朕只有以他女儿为要挟,才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林子谦懂医术朕早已知晓,所下之毒只有他才能解,由他回去劝说顾元轩放弃攻城,最合适不过。等你产下皇子,朕便立他为太子。他迟早要登基当皇上,将来的大燕朝天子就是他。顾元轩总不能跟自己的外孙争天下,等他投诚,朕再将他绞杀,天下便唯叶家独尊。”
麻木的心终还是锥心一痛:“如今天儿已是太子,顾元轩也不敢妄动,你的计划已经成功,现在的我对你已经毫无用处,为何还要留我?”
他两眼死死盯着我,没有回答。
我轻轻一笑:“难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你心里早就有了我?”
他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恨意,刀光剑影,利器已经指在我喉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朕从来不留。”
我闭上眼睛,喉间的利器却迟迟不动。
他忽然痛苦大吼,利剑一挥,身后的石狮便轰隆一声倒地。
睁开眼睛,他猛地一把拥我入怀,狠狠吻下来,尖厉的牙齿拼命撕咬我的嘴唇。
我挣扎不过,也狠劲咬回去。
浓烈的血腥味从齿间弥漫开来,两人却似无知无觉,仍旧激烈地扯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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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李公公俯身跪在十步之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叶凌风松开我,双手仍紧抓着我的肩膀,凌厉的眼睛横扫过去:“讲!”
李公公慌张地回话:“太子高烧不退,啼哭不止。”
叶凌风阴沉着连,拉着我一路向金銮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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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里,天儿的哭声响彻云霄。
照顾他的老嬷嬷急出一身汗,瞥见叶凌风进了大殿,慌地跪倒在地。
太医躬身垂首而立,叶凌风奔过去,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废物。”
他在气头上,殿里所有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出,唯恐惹恼那个正在疯狂边缘的帝王。
我走过去抱起天儿,裹在棉被里的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想想便知,叶凌风平时给他穿的少,刚受了凉有点发烧,就又给他裹了这么厚的被子,难怪高烧不止。
我让宫女把殿里的窗户都打开,端来一盆温水,将天儿放在盆中,用毛巾擦浴反复擦洗四肢。天儿终于不再那么难受地啼哭,只是小声哼哼。
我又端来一碗温水,喂了他几口,他终于安静下来,躺在我怀里睡着了。
李公公在一旁笑着说:“果然还是贵妃娘娘知道如何照顾太子。”
叶凌风瞪了他一眼:“多嘴。”
李公公自己掌了掌嘴,使了个眼色,所有宫女太监便随他一起退了出去。
剩下的两个人没有言语,大殿里只能听到天儿轻轻的呼吸声。
良久,叶凌风走过来,摸摸天儿粉嫩的脸蛋,沉声说:“以后就不要回冷香宫,天儿还小,需要娘亲照顾,你还是住回凤阳宫吧。”
我看着天儿,没有说话。
他是帝王,我岂敢抗旨不尊。
凤阳宫后殿,我抱着天儿在泳池里玩水。
他肥嘟嘟的小手在水里兴奋地划来划去,粉嫩的嘴巴流着口水,依依呀呀乱叫。
小贵子在门外报信:“安阳公主驾到——”
安阳公主走进来,坐在池边,扮着鬼脸逗天儿。
天儿咯咯咯笑着,扑腾起了一池的水花。
安阳公主抱过他,边逗他边转头对我说:“皇嫂还是跟皇兄没话?”
自从寒洛死了,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那双幽怨的眼睛,似在无声控诉自己的冤情。每次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我都无法继续安睡,只能睁眼冥想到天亮。乌云在心里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除了抱着天儿,我好久都没有笑过了。
叶凌风整天呆在金銮殿批阅奏折,偶尔来凤阳宫抱抱天儿,不多会儿就又走了。
我们之间的矛盾没有办法可以调和,那道竖起的无形的墙冷冷隔断了各自的心。
连心都看不见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天儿要吃葡萄,我剥了几颗,挤出汁水,喂到他口里。酸酸甜甜,他又是皱眉,又是吧唧嘴,口水顺着嘴角流了长长地一条。
安阳公主拿出丝帕轻轻擦拭,又小心劝我:“皇嫂,其实皇兄心里早就有了你。只是他是大燕朝天子,所有的决定必须考虑叶家的荣辱兴衰,这是身为帝王的无奈,你要理解他。”
他贵为天子,心系太广,任何人都是他棋盘上可丢可弃的棋子,牺牲我一个小小贵妃,实在算不上什么。
如果我自小便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多了君臣之道,我自然不能也不会有怨言。可惜我天生不属于这个时空,什么君君臣臣在我眼里,根本不如温情暖意来得真切。
临走时,安阳公主突然沉声说:“皇嫂是否听说,宁王妃流产之事?”
我心里一惊,灵儿流产了?
她比常人多怀胎三十天,辛苦了十一个月,临盆时产痛过后,诞下的却是一名死婴。孩子已经成形,只是不足斤两,早就死于腹中。满心期盼了近一年,收获得却是这样一个令人悲痛的意外,对谁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何况是心高气傲的灵儿。
安阳公主缓缓转过身:“宁王妃倍受打击,滴米不进,宁王府上上下下一片阴霾,人人悲痛。皇嫂,相较于她,你应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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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了凤阳宫,朝政一片哗然。
三十名朝廷大臣联名上书,请求皇上废掉贵妃娘娘,令选妃子。如果皇上一意孤行,他们便要集体罢官请辞。皇上震怒之下,这些老臣也不为所动,背后自然有太后撑腰。
我跟天儿整天呆在宫里,他软软嫩嫩的牙床上新出了四颗门牙,什么都想拿过来咬一咬。我怕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把周围能收的东西都收走。他没什么可啃,就抱着我的手又吸又咬,滋滋有味。
有段时间他吃坏了肚子,整天放屁打嗝。
叶凌风下了朝来看他,正亲他屁股,一个臭屁就直接放进了叶凌风喉咙深处。叶凌风皱着眉头,苦着脸咳嗽了好几声。想打又舍不得,只能对他怒目而视。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下面小弟弟又开始放水,淋了叶凌风龙袍一身童子尿。吓得叶凌风啊啊乱叫,伸长胳膊,把他凌空举了一尺远。
我望向这一对父子,猛然瞥见叶凌风头上竟然多了几根白头发。
他还不到二十岁,脸上早就没了青年稚气,眉头处因为经常皱着,已经有了两道深深的皱纹。
看着看着,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阵心酸。
如果他不是帝王该有多好。
小贵子进来说晚膳已经备好,叶凌风起身要走,我轻声说:“如果不急,就一起吃吧。”
他愣了愣,微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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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天儿望着一桌的饭菜,依依呀呀指指这个,要要那个。他不会说话,着急地吧唧小嘴,口水流了一脸。
叶凌风帮他说话:“给天儿喂一点吧,解解馋。”
我瞥了他一眼:“到时候他拉稀呕吐,你收拾?”
他讪讪笑了笑,对着天儿说:“听到了没有?吃了这些会拉肚子,你还是再忍几个月吧。”
天儿听得懵懵懂懂,竟也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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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天儿发困,我去给他铺床,叶凌风抱着他跟在后面。
转过身,他已经在叶凌风怀里睡着了,小手抓着叶凌风的龙袍不松手。
我试着把他抱过来,一动他就嘤嘤地哭。
叶凌风看看天儿,又看看我:“天儿舍不得朕走,要不,朕就在这儿歇一晚好了。”
真是厚脸皮。
见我不吭声,叶凌风抱着天儿就势一躺,睡在了床上。
我看天儿在他怀里睡得很香,转身就往门口走。
叶凌风抬着头问:“你去哪儿,还不睡啊?”
凤阳宫又不是只有一张床。
我转头说:“你们两个今晚在这儿睡,我去隔壁房间。”说完就走出去拉上门,不理叶凌风在身后哎哎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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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我正躺在床上辗转反则,门口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我隔着门问:“有事么?”
叶凌风在门外故作可怜地说:“天儿又尿床了。”
尿床而已,宫里这么多宫女,他可以随便找一个来帮忙,偏来找我。
他在门口一直等着,我只能下了床。打开门一看,他怀里抱着天儿,龙袍下摆已经湿成一片。
我往门外走,他跟在后面唠叨:“天儿尿一次,我就换一个地方抱他。一晚上尿了三次,整个床都找不到一处干着的地方了。”
忍着笑,走进去一看,果然床上到处都画着湿漉漉的地图。
找来干净的床单把床铺好,又把他和天儿尿湿的衣服都换下来,拿到洗衣房。
回来一看,天儿已经醒了。他们父子两个光着身子,一大一小,跪在在床上爬来爬去。
天儿在前面一边使劲爬,一边咯咯乱笑。
叶凌风在后面佯装怪兽,一边追,一边发出呜呜的怪叫。
天儿转过身看见我,张开莲藕般肥嘟嘟的胳膊,对着我流口水:“……抱……抱……”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把他抱在怀里。
他嘟着粉嫩的嘴巴,吧唧亲了我一口,留下一脸口水。又招手让叶凌风过来,抱着叶凌风,也是吧唧一口。然后看着我们,自顾自地咯咯笑。
叶凌风小心伸出手,轻轻将我和天儿一起抱在怀里。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不由愣住了。
他见我没有反抗,低下头,慢慢吻过来,小心翼翼地辗转亲吻。
好久没有体会到的温柔,慢慢融化着我的心。
天儿在怀里翻了个身子,我猛然醒悟过来,使劲推开他站起来。
他手里抓着我的胳膊,低声唤了一句:“燕儿……”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叫我燕儿,可惜此时的我已经不是过去单纯无知的云燕儿。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伤痛之后,我已经无法再次对他敞开心扉。
我要走,他抓着我不放:“再给朕一次机会。”
我慢慢转过身,望着他:“你叫我如何再次信你?”
他眼里的光辉渐渐黯淡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冻。
不再发一言,他从床上下来,披上龙袍,亲了亲天儿,转身走了出去。
眼泪奔涌而出,滴落在天儿脸上。
他疑惑地抬起头,想了想,伸出柔嫩的小手帮我擦泪。
我抱着他,哭了笑,笑了哭,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