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已经到了腊月,再过不了几天,官府就要封印了,到了元月,日子可就到了宣和三年了――要是官家不改年号的话。
扈成身上锦袄的里子可都是塞着棉絮的,虽然不及翻毛皮的或者塞了雁绒的袄子,但却是暖和至极。
这个时代,棉花还没普及,清苦人家的冬衣,里面塞得都是丝绢苎麻,臃肿无比,而且影响行动;而有钱人则是不同,甚至有的老太公身上的冬衣,可是北地的羔羊皮做得里子,里面还填了轻飘飘却极其保暖的大雁绒,外面还是蜀锦的缎子面儿。
“东家,寨主哥哥怎么说的?”精明能干的小厮张三儿和扈成在炉火旁烤着手。
扈成把上面的水壶提起来,倒了一小盆滚水,烫上了一只大酒囊,门外笃笃响了两声,是布庄雇的厨娘――也是梁山的人走了进来,把一大盒子酱得香喷喷的熟牛肉、一只烧花鸭摆了过来。
扈成看她走了,才撕了一条油腻腻的鸭腿,吸着鼻子说:“伦哥儿说,让咱俩先探探薛谦的底儿,要是他不知道货是京东来的,大不了分他几成利;要是他知道了的话嘛……嘿嘿,山上做杀人放火勾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张三儿嘿嘿笑了两声,起身把酒囊提起来,控了控水,给扈成和自己都倒了一杯,只是眼睛盯着倒出来的酒液说:“寨主哥哥那也是玩笑话,咱们是不怕在汴梁城里杀条狗,但是沾上一手血,多是麻烦?”
“终究是瞒不过三哥儿你啊!”扈成嘿嘿笑了两声,是,他原本是想瞒着张三儿的,奈何人家精得跟个猴儿似地,哪里能糊弄得了?扈成觉得有个人在左右监视着自己,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早想把张三儿给架空了,可是这人做事滴水不漏,根本落不下把柄。
想了想,扈成不动声色的说:“算算日子,伦哥儿大概就在这几天就要到庄里来了。”
两人心思都不在酒肉上,却是吃吃喝喝聊了半天,各人的心思对面儿也都清楚,只是都没点开。
王伦要来东京,可不是仅仅为了布庄的生意。
棉花这个东西,关系民生,王伦的眼里绝对不是仅仅盯着那几十万贯的财富而已!
战争拼的是什么,还不是国力?
为什么四方蛮夷进攻中国,第一件事就是劫掠人口。不管是在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人口才是军队的基础,倘若是不事工农的军人在总人口中超过了一定的比例,那么后勤、物资等等就都跟不上了。
眼下的这个时代,人口出生率极低。哪怕是像老鼠似地一窝一窝的生,能长大成(和谐)人的婴儿,也不过半数。比如说阮氏三雄,他家爷娘总共生了八个孩子,活到现在的,不也就小二、小五、小七三人,其余的五个,都夭折了。
很多小儿冬日受了风寒,一倒下去,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如果棉花能够普及,小儿的夭折率,怎么也得降低几成。不要小看了这几成,只要人口基数大,这几成活下来的人口,很可能就能组成一支庞大的军队了。
所以说,对于推广棉花种植而言,王伦的心思,并不是仅放在一年几十万贯的钱财入账上。他来东京,倒有多半是为了两个人:李师师和种湘云。
他两年前来东京,跟李师师约好了两年为限,一定要把她接上山;而种湘云,已经两年多不见了,王伦闲暇的时候,有时也会想起她来,他是想来问一问,她想不想跟自己上山的。
第二天,扈成正跟张三儿在房里聊着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说什么等到开春,再派童贯挥师南下征方腊,北面听说是要派小种经略相公率领王师收服燕云的。“克复燕云,观兵兴灵”,这可是太祖、太宗都没做到的两件大事,朝堂上,肯定不愿意把这个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交给宋江,还是要派军中宿将,种师道种太尉和种家军领兵前往。
“宋江那黑厮,弄不好,要调到京东去咯。”扈成捧着热茶说道。
“来便来,他纵是在清风山的时候,山上众人就想着前往征伐了,谁曾怕了他?”张三儿一擦鼻子,眉头扬得高高的说:“他要是到了京东任职,也好让那黑厮和吴用这反骨匹夫知道,梁山的刀枪入了肉,那可是登时要要了他俩狗命的!”
“哈哈哈。”扈成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心说哪里有这么简单,宋江要是去京东任职,凭借在北面收复失地的功劳,怎么不得是一路钤辖?怕是路上的兵马副总管也不好说。至于官职,扈成几乎可以肯定,宋江、吴用官职之所以如此之低的缘故,多半是两府诸公从中作梗罢了。
一路的军事大权,全都在兼任本路兵马总管的经略使手上,不过大宋以文抑武,经略使从来都是文官任职。所以真正领兵打仗的,是一路军中的二号人物,本路兵马副总管。再往下,则是本路的兵马都钤辖。再往下顺着派,才是各府、州、军的兵马钤辖、都监。
正说话间,门板响了两声,有小厮进来道:“东家,三哥儿,外面薛员外到了。”
两人对视一笑,扈成跟张三儿道:“正好要试试他的底儿,他便来了!”
关起门来,张三儿跟扈成是差不多可以平起平坐的,但是门一开,他就得装成布庄里雇佣的火家了,腰一躬,张三儿笑着道:“东家,出去会一会他!过几日大东家要是来,也好有个交代。”
出了兼作仓库和住所的内院,到了外间的门头,扈成隔着大老远得就拱着手说:“薛员外!今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坐坐坐!小三儿,看茶!”
张三儿躬身点了点头,倒着退了出去。
扈成上去热情的招呼着薛谦坐下,一抬头,却看见自家布庄的大门,让三五个彪形大汉给堵了起来,看这个架势,要是有客人上门,也进不去了。
他的脸一下子挂上了霜,直了直身子说:“薛员外,这是什么意思?”说着指了指背后的货架,道:“这布,下品都是十贯钱;中品是十二贯;上品都是十五贯。小弟若是要极品货,肯定也跟行会里他人一样,都挂上二十贯的牌子。怎的,又错了?”
薛谦抬抬头看了一脸怒色的扈成,旋即又把眼看着别说,不过不管扈成怎么看,眼前这胖子四下乱看的眼睛都像是藏着深意,薛谦一双又肥又白的大手拢在肚脐下,在圈椅里挪动了几下肥硕的屁股,用力的抬了抬大肚子,不怀好意的看了扈成一眼:“张兄,今儿个就跟薛某打开了天窗说亮话,这货,都是哪来的?”
扈成心里咯噔一下,道了句坏了,可是脸上声色不动,看了眼端茶上来的张三儿,又对薛谦笑着说:“瞧薛员外这话说的,吉贝布吉贝布,不是琼崖进得货,哪里敢叫吉贝布?薛员外也是识货的,我庄中摆着的要是川中假冒的棉布,想必一眼就能看出来!”
“咳咳。”薛谦咳嗽了两声打住了扈成的絮叨,拍了拍扶手道:“哦!那张兄弟是从琼州哪家进的货?薛某可是问了,琼崖上,可从来没听说过,‘京东吉贝布庄张成’的名号!”薛谦把“京东”二字咬得很重,死死的盯着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