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京城里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这个时节的确够冷,六岁的如月穿着绒袄,裹着雪白的貂毛大衣,每天呆在自己的屋里,上午学弹琴,下午写写字。
早上爷爷和红旗统领一起巡检宫城西区,晚上可能又要在宫里过夜。出门时,他一再叮嘱她在家里要乖乖地呆着,不要冰天雪地到处跑弄生病了,害他不能安心。
冯府东院里一片洁白,花草树木都被裹上雪衣。唯独一丛腊梅,纷扬的雪花刚给它覆盖上白衣,一阵风来,它身子一抖,把雪花抖落下来,绽显出绿豆大的苞粒。
午饭后,如月手上戴着红色绒套,抱着个暖水壶,一直看着这丛腊梅与纷扬的雪花斗争着,它如此倔傲不曲,再过几天可能就能闻到它的幽香。
外面太冷了,她把左手放在嘴前哈口气,返身走进自己屋里,关上门,拿出自己的小帐本翻看。这是爷爷送给她的小帐本。她记帐很简单,全是简化字加编号,除她自己没有人能看得明白。
从去年四月接到瑞景园以来,果园赚到一百两,奖金发了四十两,放了十两在麻姑婆手中作流动资金,余下五十两存放在爷爷那里。
想起发奖金时,她铭记着《新成功学》里的话:“善待你的下级,他们是垫着你撷取成功果实的基石。没有他们,你便不能登上成功塔顶。没有他们从一而终的支持,你的成功将会摇摇欲坠,甚至让塔尖上的你摔得粉碎。”
在现代时,她对下级十苛刻,很少有人从她的考核下拿全考评工资。因此,暗中结了不少怨气。原来要好的帖心下级,慢慢地对她都是面上敬,心里憎,弄得自己常感觉孤寂。
她总结了自己在现代的不足,在一些事情上开展不顺,败就败在自己舍不得为自己身边的人争取利益,伤了她们的心,没有取得大家全力的支持。
在清朝,这个封建的时代里,作为一个女子,更加感受到有一帮帖心人的重要性。更何况他们对冯如月,好得没有二话可说。所以她心甘情愿,大大方方地发出去了四十两银子的奖金,喜得大家更拿她当神明来敬从。
这次发奖金,让她同时感受到大方的付出,一定能得到更大的回报。只看大家那全心全力,抢着干活,生怕没有用武之力,就可知,拥有诚服的人心,你还有什么办不成?以后,这小别院的发展和经营,根本就不用她操多大的心,顶多动动嘴皮,拿拿主意。
这是成功的开始。
屋里暖洋洋的,她幸福地打个呵欠,有点犯困。把帐本放进柜子里,蜷缩在火炉旁铺着皮毛的躺椅子上,闭着眼睛打盹儿。
静香进来,换了壶冷水在炉上,检查了下炉子里的炭火。为她盖了床绒被,轻轻掩上门提起热水出去。
……
“珊珊。”
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她睁大眼睛,发现自己在一片熟悉的松林里。这是她在现代时,和赖云峰一起长大的地方。跟着叫她的声音而去,松林的末端是片山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一座山石堆前哀哀哭泣。
“珊珊,你在那边可好?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来看你。”
他边哭边说。他是赖云峰?
今天是冯珊的生日?十一月十七了?
她绕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乱石堆前放着束百合。这是自己的坟堆吗?乱七八糟的堆得太难看了。
“你的骨灰被你干爹埋在梅花山上,他给你修了个好漂亮的公墓。我看着很不习惯,就在这里为你做了个坟,虽然堆得难看,里面放着我们原来玩过的玩具,还有你小时用过的一些物品。”
他并未察觉到有人在身边。还是他看不见自己?她有点迷糊。
“不知道你投生到了哪里。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他哭得很伤心。“你知不知道,在我大四时,你干爹突然告诉我,你已经是他的女人。我知道你是为了钱,才跟他好。都怪我自己太穷,读大学还靠你筹学费。如果你投生了,希望你去一家好人家,以后找一个好老公,千万不要再去拜什么干爹……”说着他抱着头由抽泣变成大哭。
她心里一痛,感觉全身发冷。此时她分不清自己是如月还是冯珊。伸出手轻轻拍拍他,他却没有感觉。
哭了会,他抽咽着,继续诉说:“我求求你,在新的人生里不要再去拜干爹,当小三。不然我不会原谅你!我希望你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个珍爱你的丈夫。我恨你拜干爹,明目张胆给人当小三。你知不知道,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原来又天真又纯洁。我赖云峰宁愿不读大学,当一辈子农民,也不要你给人当小三!”
难怪他和她失去了联系。原来干爹从中作了梗,她眼里一潮,全身乏力,她站不稳直往地上倒。干爹的原配夫人病逝后,娶第二个妻子,是在占有她以后的事,他要脸面,可以给她宠爱和物质,但永远不会给她名份,他的丈母是她的姑婆,他怕招人闲话。
干爹对自己比对所有的女人都好,但他的这份情,没有赖云峰的纯洁专一。她依恋过干爹的宠爱,也不能忘记与赖云峰的初恋。
这两个男人在她现代的人生里,一直都很重要,甚至分不出孰重孰轻。但此时,她才恍悟,赖云峰竟如此令她心如刀割。
“每年这天我都会来看你。无论你在哪个世界,都是我赖云峰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你记住我说的话,找一个珍爱你的男人,不要为了富贵去当小三。”
他哀戚的诉说,击碎了她未死的灵魂。她颤栗地伸出手指,要轻抚他的面庞,无奈阴阳两隔,已是陌路。
难怪上天要在她上任CEO的前一天,收走她的生命。原来她轻薄了赖云峰这纯真的情义。原来她有许多的不对,她不该那样去谋取所谓的“幸福”,用人格换取财势。
然而,执迷的人,生时何知?她突然领悟到张姐的某些“缺点”与“错失”,是那样煜煜生辉,是那样难能可贵。那些都是高贵的人格。
而她竟丧失得丝毫不存。来到这个世界,最初她是那么得意,那么骄傲,因为自己是个极懂男人的妖精。
悲催……。
在这一刻,她憎悟人性阴暗的一面。当财富和权势拥有越多时,人心就会越来贪婪,无止无境地滑向的深渊,不能自拔,越陷越深。
倘若妖精此时能够复活,与赖云峰携手至老,她宁愿珍惜这份云峰的赤诚真情,放弃妖精所能带来的“富足”。
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最终都会消失。
云峰……。
你看我看我,你听听我的声音吧。如果时光倒流,我愿用一切去交换。
“珊珊,我走了,你在另个世界珍重……”
他对着乱石堆叩了三个头,起身,擦了把眼泪。山风吹拂起他额前微卷的头发,而立之年的他更显帅气。她在他身边仰脸看着他,多希望他能看见自己。风又将他前额发吹覆回来,他甩了甩头,捡起地上的背包挂在肩上快步离去。
“云峰……”
她唤着他,眼泪顺着面颊流出,为什么他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无力地蹲下,捧着脸,呜呜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