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娘把大靖的小脚放到被窝里,柔声细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俺们家。俺五六岁的时候逃荒,要不是俺娘,俺早饿死了。俺亲娘死地时候,让俺给俺这个娘磕了头,生养的都是父母。俺啥都记不住,不过俺可记住俺亲娘说地话,让俺听俺这个娘地话。那个时候,都没扔下俺,定是个好人。俺这个娘就是嘴上说说,真让她遇到个啥事儿,她比谁个都心善。俺也是个没本事的,二成又是个没嘴的。俺们逃荒到这里十多年来,过的啥日子,俺心里明白。这家里没俺娘,谁也别想过掰下去。
外头人说那啥话,一家比一家难听。咱跟屋里说个不要脸地话,以前个那些时候,外头那些个男的都咋看俺滴。搁在别人家,指不定被人说品性不正,勾搭男人。不是被打死,就是逼着上吊了。俺娘这不是怕俺有个啥,就不让俺下地干活了,让俺料理家里的事儿。俺心里明白,就跟点灯似的。俺娘啥都不嫌弃俺,俺能说摆啥。唉,谁家过日子不都是这样子。嘴上说说,心里品品,日子天天就这么过着。比以前俺心里知足,知足。”春芽娘说着抹了一把眼泪。
“你看你,俺就说了两句就叫你弄哭了。以后你还叫俺来你家不?你又坐月子哩,哭啥,仔细了眼睛。”小粉也拍了拍春芽娘的肩膀,安慰她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谁啥子个人心里明白,只要不是糊涂蛋子心里都明白。俺就随口说说,你也别往心里去。”她说着,直直瞅着春芽娘笑。
春芽娘好奇地摸了把脸,杏眼睁得圆鼓鼓地问道:“俺脸上有啥?”
“没啥?”小粉嘿嘿笑道,“俺听俺嫂子说……嘿嘿……”她偷看了一眼门外,将她从自家娘家大嫂那里听来的春分死而复生的事情转述了出来。还一再向春芽娘确实孩子是不是真归原后又哭了。
春芽娘牵着顾春分的小手道:“没那么稀罕。俺估计刚开始是睡着了,打雷给惊到了。你可别出去说,这对小孩不好。俺娘说哩。她说,这小孩子身子骨弱,不顶说。你得往坏里说她,老天爷听着膈应不要她了,咱们才留得住。”
小粉笑呵呵地点头,解释道:“不是俺不信俺嫂的话,专门来瞅瞅,嘻嘻,俺就这脾气,你甭生气。”
春芽娘瞪了她一眼道:“咱都认识多久了,你还说这话跟我外道。你想臊我脸就直说,说道这一嘴干啥,谁不知道你大炮筒子。”
小粉学顾春分“嗯啊”说话都她玩儿,听春芽娘说话,她低声道:“俺嫂子娘家一窝子都是弄接生滴,说话爱夸大,水分多滴很。照你这么说,俺大嫂说滴也有几分真滴。俺嫂子可还说了,有财家的送大牙子去他们家睡觉那会儿功夫,她就迷瞪了一下,就听见一个女娃子叫她娘。俺们都不信,说她想闺女想疯了。她还丢脸子,跟俺们生气,发誓呢。
当年俺家大靖五月五正晌午生滴,也没被俺嫂子说滴这么个悬乎。叫俺稀罕滴唉。二月十五叫恁婆子去赶太昊陵地庙会,你就跟她说说,去庙里找那个瞎眼子算卦滴给算算。俺家大靖就是他给算滴,俺瞅着也挺准滴。这世道有没有滴,谁知道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防备着总是好滴。指不定,你家这闺女真是命大富厚的。”
春芽娘直勾勾地盯着小粉,认真地道:“你今个说话咋弄拐弯儿哩?俺听着不舒坦,你有话就直说,弄滴俺不知道你想说啥。”
小粉轻拍一下春芽娘的胳膊,轻哼道:“俺说话咋个拐弯儿了,真真是滴。俺本来不想说滴,你非让俺说,那俺就说啦。你心里别不透气,到时候俺走了,你有自己生闷气。”
春芽娘翻眼白她,驳斥道:“就你鬼摆得很,有啥话净管说。”
小粉犹豫一下,再看瞧春芽娘没生气的迹象这才道:“俺嫂子不是说要抱你叫小闺女,好像你家心里不痛快,这不我来坐坐,让我透气问问啥意思。要俺说要抱就给抱,俺嫂子是个会疼人滴。这个俺打包票,她人有时候挺小心眼的,不过比人家好一百倍,这个俺认滴。”
春芽娘垂眸黯然,虽说知道小粉要说这个,也懂顾婆子的意思,但心里就是舍不得把闺女给人家养三年。她叹口气道:“俺娘说中。良材哥跟嫂子都是个直快人。再说救了俺小闺女,论天理也得给大嫂子亲,认了干亲不就明个路了。”
她见春芽娘不太乐意谈,又问道:“你家大牙子洗三儿和过满月都没过,这个咋办?”
春芽娘垂眸,嘿嘿笑道:“小闺女的洗三儿和过满月,俺娘没说。俺瞅着也是不过的。有啥过的?俺这婆子娘家都是一家的,亲戚爷们也就你大哥和大嫂家。孩子好命歹命地,是老天给地,过不过又咋个哩。说句不好听哩,俺是俺亲娘逃荒时生地。你看俺现在不也挺好,婆子也好,二成吧你也知道就那么个人。闺女、小子都有来,俺这辈子也知足。”
小粉又瞧了瞧春芽娘,咬了咬唇才又道:“听俺嫂子的话,要是认了恁小闺女,她自己掏钱待客(请客)给小闺女洗三弄啥滴。”
春芽娘忙拉住小粉的手,有些惶惶然地道:“可不成地,哪能让大嫂子这般破费?你回去跟大嫂子说,俺都觉着中,别让她花那冤枉钱。”
小粉摆手,笑道:“俺嫂子有钱,你让她花。”
春芽娘还是过意不去,她没再劝小粉,反倒搁心里,打算等顾婆子回来跟顾婆子商量一番。
这厢的李大靖一直要摸顾春分的脸,顾春分一直头扭来扭去,心里有点不耐烦李大靖。她皱着淡眉,听着两个大人的话,她确定自己是重生了。李大靖见她黑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个不停,摸了摸她的脸。顾春分烦躁扭头,不想待见他。
小粉见两人这般互动,稀罕地笑道:“恁这个闺女可这是个伶俐人儿。还不让俺家大靖摸。”
春芽娘忙笑着解释道:“恁不知道今早晨……”她噼里啪啦将顾春芽要卖顾春分的事情换了个角度说了一通。
小粉更是稀罕道:“这闺女精怪着哩。”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顾春分“哇”地一声哭得声嘶力竭,好似有人要杀她似的。小粉呵斥大靖道:“你个赖种孩子,咋弄妹妹了,咋叫她弄哭啦?”
原本正和她玩得不亦乐乎的大靖吓得,忙扑到小粉怀里,边偷看顾春分边小声道:“俺没打她。俺给她玩,她就哭啦。娘,俺真没打她。”
春芽娘见小粉要打大靖,忙出声劝阻:“你看你,打孩子干啥。他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啥。”
可小粉瞧顾春分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哭法,怎的也不信大靖没有欺负他。劈头两巴掌就掴了上去,大靖也哭了起来。不但委屈,而且是极其委屈地哭了。
顾春分倒不是真的想哭,她只是被大靖调戏的彻底怒了,其实是彻底无奈了。她扭头扭得脖子疼啊,她只好本能求救,“哇”地一声敞开喉咙大哭。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福利,让大靖娘将大靖打了一顿。她自打听到大靖这个名字,她眉毛眼儿里都冒火,如今瞧见他被揍,她心里更得意,哭得更欢实了。
因为顾春分而莫名挨揍的大靖,哭着哭着,一屁股蹲在顾春分身边,压在被褥上,眼睫毛上还带着泪,软糯糯地劝顾春分道:“妹妹不哭,俺都不哭了。俺娘都打俺了。你娘又没打你。”
顾春分才不理摆他,继续干嚎。她心里想着,你离我远点,你个倒霉蛋子。不是你,我咋会被鱼刺卡死。
春芽娘瞧大靖这样子,睇了小粉一眼,笑呵呵地道:“你家大靖倒是个好的。自个挨了打,还去劝别人。”
小粉没好气地道:“他定是做了坏事儿。你别理摆他,成天鬼精精的。说起来笑死你。大靖的小爹五学家的栓子,跟你家大牙一般大的,比俺家大靖大一岁儿。爱哭精,天天闹人,俺家大靖看到他,就打他,打哭了再哄。五学家的去俺家寻了几次,让给管管,还没管哩,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你不知道俺这孩子,整日里弄些事儿,让俺发愁。真不知道咋生出这鳖精似的孩子,闹腾人。”
春芽娘也是养过孩子的,知道小粉这明着贬自己孩子,心里却欢喜他是能干事的,不拘生,也不怕事儿。她忙笑道:“闹人的孩子,有包吃。孩子能犯啥天条,还不小孩闹着玩,今日打了明日好了,整日吵吵。你小的时候,打架可憨实啦,现在说你家大靖让你愁,这是天生地,娘胎里带地。”
小粉听春芽娘这是笑话她小时候泼实生猛,白她一眼,道:“去你的,闺女的时候,谁不干地轻狂事儿。你还笑俺,俺让你笑,开你还笑……”说着忙个抓春芽娘的痒痒,闹她。
这厢的顾春分听小粉说李大靖的事儿,她小手指头放在嘴里,心里想道,这小子是不是和俺一样,是个重生地,所以这么欺负俺。哼,不管他是不是,她都不能让他白欺负了去。打过来,定要给他打出去。
大靖见她不哭,乌黑黑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个不停,他伸出他的小爪子捏住顾春分的小鼻子,冲春芽娘嘿嘿笑。顾春分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屁孩还让不让人安静啦。如此想着,她挥舞着小手要扒掉大靖的魔掌,嘴里还发出“呜呜……”的闷闷哭声。
小粉又要上巴掌,春芽娘忙瞪了她一眼,对大靖说:“大靖,松手。妹妹小,你这样,她不得劲。大靖最听话了,来,大靖放手。”
大靖歪着头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趴在顾春分的脸上咬了一口。顾春分哭声嚎天,大靖吧唧吧唧嘴,一派天真地道:“妹妹哭,好听。”
顾春分瞬间止住了哭声,她心里想,这丫的小厮,是个变态吗?咋地爱听人家哭。
两个大人停顿少顷,哈哈大笑起来。小粉一把拎过大靖,笑骂道:“我的乖乖儿,妹妹哭的好听,你就咬妹妹脸啊。以后妹妹嫁不出去了,看不找你麻烦。”
大靖眼睛亮晶晶地道:“坐花轿,咯呀呀。”
“去年,他姑姑彩云出嫁,他去压轿子。回来后,天天说摆,坐花轿,咯呀呀。”小粉笑呵呵解释着,又说了一嘴子,“你叫小闺女认俺嫂子认干娘,咱两家结亲得了,亲上加亲。”
春芽娘没接话,随口引到孩子趣事上去了。两人正在说孩子间的趣事儿,院子里响起了大牙子的哭声。小粉和春芽娘互看一眼,小粉起身准备去看看大牙子哭啥子,瞧大靖吭吭哧哧要起来。小粉吼了大靖一嗓子:“你个熊孩子给我在床上老实呆着,我出去看看你牙子哥哭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