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分正是晌午头，上地干活的人也回来了。歪嘴婆子她这一嚎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听歪嘴婆子骂春芽娘是狐狸精，立马有扛锄头的媳妇儿吐口水道：“娘个脚，不就长张脸嘛。听说跟何荣才有一腿……”

还有人道：“这事儿一直传，被顾婆子骂绝了。到底真滴假滴？”

“真真滴，比黄金还真。”有人神神秘秘地道，“可是有人亲眼见的。”

“可不是哩，要不然那个白英能恁恨春芽娘？”有人用反问口气加以论证。

众人正八卦着，就见顾婆子拿着一把带血的菜刀怒气冲冲地从院子里出来。她气哼哼地指着歪嘴婆子，骂道：“你个老不死滴，你混说啥？谁家纵着孩子打你家大平啦？谁家纵着孩子打你家大平啦？你个老不死滴，再叫我听见你说俺老顾家的闲话，看我不掘你家祖坟去，让你们十八辈子老祖宗都不得安生，死无葬身之地。”

歪嘴婆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边与顾婆子对骂“败门子，狗生滴”，边将孙女交给一个看热闹的媳妇儿，蹲地下捡了大块土坷垃就朝顾婆子扔去。顾婆子一躲，撞到自家大门框上，撞得脑袋嗡嗡，她捂着脑袋骂僵道：“你个败门子家闺女，扔不死你。我砍死你个败门子家闺女。”

歪嘴婆子张嘴吐了她一口黄吐沫，黄牙一咬，嘴歪道：“娘个脚，有本事，你就砍死我。不砍死我，你出门被鬼压。你个败门子家闺女，你打俺家孙女，吃俺大儿家的糖，生个孙女没屁眼。”

顾婆子骂骂咧咧滴拿起刀就往歪嘴婆子身上冲去。歪嘴婆子见顾婆子发了狠，慌忙着往别处跑，一个没站稳，右脚踩到左脚，“扑通”摔了个狗吃屎。她边哎呦着，边骂道：“娘个腿，门口也不知道填平，摔死你老娘俺了。顾婆子，你别过来，你个败门子……”

众人见歪嘴婆子摔到在地，缩着肩膀，满脸惊慌，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地骂骂咧咧，都哄堂大笑起来。有些媳妇婆子见顾婆子拿着刀往歪嘴婆子身边去，面容狰狞，发着狠，忙又劝道：“两大娘，别打了。赶紧回家做饭吧。小孩子闹着玩呢。”

虽如此出言相劝，可真正离开的没一个，反倒围观的越来越多。一些刚刚做好饭的人家，端着饭碗从家里出来。就连东头南边的也来了不少，就连一些出门子的闺女也来瞧热闹了。

顾婆子也不想闹得太离谱了，只是她气不过这歪嘴婆子嘴赖，啥子话都能编排出来。顾婆子承了劝架人的情，没在上前，不过朝歪嘴婆子那边吐了一口痰，骂道：“你个败门子，就你会说摆。你知道啥？你说摆啥？要不是看在你家有财是个好滴，就你平素干哩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儿，看我饶不饶你。你败门子，坏就坏在你这张嘴上。娘个腿，比白英那骚包还赖，你啥话子都给俺摆货出来了你。”

歪嘴婆子见顾婆子被人劝住了，她连三赶四地爬起来，猛地后退到距顾婆子一米外，张嘴又骂道：“你才败门子，你狗生滴，你驴生滴，你属骡子哩。你行个熊，你个逞能？谁不知道你顾婆子狼坡庄的第一摆货，大滴（大儿子）刚死，就让你家小滴上你家媳妇儿。看到你们家门口，俺就觉得膈应人。

谁家说摆你家了？还是你家不好。你家要是好滴，谁说摆？娘个脚，磕死老娘了。你家要是个好滴，夜黑里生的小孩子咋差点没死啊？要不是俺大儿子家的红糖，你家孙女早就见阎王去了。就你大孙女，死了又活了，指不定是啥妖精脱成滴，跟你家狐狸精媳妇儿一样，长大都是勾引人，让人压滴……”

顾婆子哪里会干巴巴地站着，让歪嘴婆子骂。不过，她也不是个憨货，的确不敢拿菜刀砍人。骂归骂，打可是不能打出事儿了的。她将菜刀一扔，脱了破鞋，拎起来就朝歪嘴婆子扔去，边扔边骂：“你个老憨货，你被人偷了，你全家都被人都偷了，你老祖宗老冒烟老发芽都被人偷了。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娘娘个腿，俺小闺女咋滴你了，碍着你了，你这么个咒她法？你还是个人嘛？你心咋长滴？咋恁黑心哩？”

看热闹的人也觉得歪嘴婆子骂得有点过了，顾家新生个小闺女，听说不太好，哪有一出门就给人咒的唉。这不是寻着给人添堵嘛。俗话说，打人不打脸，祸不及儿孙。众人纷纷说歪嘴婆子不对，还有人出言道：“歪嘴家的，你这话说得可不地道了。小闺女咋滴惹你了不是，祸害大人也就罢了，咋能摆货人家小闺女？就不怕老天爷收你。”

这个话题一出，立马有人开始寻十里八庄，哪户人家将人家新生儿咒死了，那新生儿的魂魄如何如何来报仇。乡下人都信鬼敬神的，听人说得神乎其神的，便众口铄金地道歪嘴婆子是个恶霸滴。而柳大平见自家奶奶被人欺负，又被众人骂，她嗷嗷着，滚在地上撒泼，边滚边哭骂起来。有些媳妇婆子听了她骂得脏布拉希地，便窃窃私语起来，说“这真是谁家孩子仿谁。顾婆子嘴利索，也没见骂得这么难听。”

门口上闹僵得不像话，西套间里的小粉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对劲儿要出去看看，春芽娘拉住她胳膊道：“你敢出去，你以后就别进俺们家门了。俺娘就行了，你出去挨那骂干啥？你一个出门子闺女，回娘家走亲戚还被老少爷们骂，你回婆家丢人不丢人？出门子做人家媳妇儿能跟当闺女似的吗？说啥你也得给你家四学还有大靖捂捂嘴。将将你还说那个大平扣，你这出去了说了一嘴子，有理没理都被人看笑话。”

大靖和顾春芽瞧各自娘拉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瘪嘴要哭。小粉心里烦闷，瞪着眼睛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一个两滴，快点给恁娘长大。长大了，看谁家还敢欺负咱。”她骂完小滴，又骂春芽娘道，“你还真是个没嘴滴。怪不得恁婆子骂你，恁婆子在外面招人骂，你头都不敢露。俺帮你出气，你还拦着俺，要是将来俺媳妇这样子，俺一棒槌打死她。”

春芽娘伸手拿过柜子上的包，分给春芽和大靖吃，低声道：“骂过去又能咋滴，难不成骂赢了，人家就不说了？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咋个摆货你哩。跟那些人生气，值当吗？一文钱都不值当，有那气力，我纳个鞋底子、提了几桶水了。就像二成说滴，狗咬你一口，你再咬过去，有意思吗？”

“有意思。有意思滴很。要是狗咬俺一口，俺一砖头砸死它，煮了吃去。像你这么窝囊，还不如拿跟绳子勒死我算了。受那鳖孙王八蛋的气，门都没有。”小粉摔着脸子，盯着正在发呆的顾春分，恼怒地道，“我才不管你那什么狗屁狗咬狗滴。你看好了，我非让你婆子叫你家小闺女认俺嫂子认干娘不可。搁你身边，好好一个小闺女也给养才坏（毁掉的意思）。”

春芽娘抓住小粉的胳膊，眼泪巴巴地道：“俺知道你是个好滴，心里想着俺好，气俺不争气。俺们和你们不一样，俺是外地来滴，被人欺负了也没人帮衬着……”

小粉不爱听这话，她摆手道：“少来吧。咱狼坡庄，有几个是百年的大户，还不都是从外地来滴？爷们不爷们都是自己为（事儿）出来的。等着人家帮衬你，等你泪干吧。秀儿，我可告诉，要不是小时候你叫俺从那荒草地里背回来，俺才不理摆你家这熊事儿哩。谁帮衬谁唉，你没囊气，静等着人欺负你好了。你也别跟俺说摆了，俺心里有气儿。”

小粉说着腾起地起身，骂了要跟着出去的大靖和春芽一句“都给我屋里待着，谁出去叫谁头打烂肚子里去”。春芽娘见她刚刚地撩帘子出门屋子，叫几声，见小粉不理摆她，瞅着有些傻眼的大靖和顾春芽，叹口气，抹了一把眼泪。

顾春分还处于发呆之中，她觉得小粉那句“要是狗咬俺一口，俺一砖头砸死他，煮了吃去”，真的好熟悉。这好像是她八里顾时代，舅妈的口头禅。八里顾时代的顾春分，兄妹三人，老大顾春芽，她和顾春发双胞胎。她出生时，舅妈家还没孩子，舅妈就把她抱回去养了一段时间。她这个舅妈叫马兰，长得五大三粗，说话掷地有声，做事儿刚刚硬气。顾春分觉得这个小粉跟她八里顾时代的舅妈好像，有得一拼。发了会儿呆，顾春分又叹气，这娘亲还真是个面软滴，跟八里顾时代的娘差不多。

她嘟着嘴想事儿，李大靖拿着春饼要喂她，梗得她舌头痛，她哇哇哭着。李大靖嚼着春饼，嘿嘿笑道：“妹妹哭咧。”

春芽娘小声劝着李大靖不要这么喂顾春分，会噎着的。顾春分心里冷哼道，大靖是吧，你等着，我定要在你身上实践一遍你老娘子的狗咬砸狗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