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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闹哄哄的，大人小声议论着，孩子嬉笑高叫打架闹腾着。众人注目的焦点——玄袍道士盘腿坐在院子中央，掐指算着，又仰头看天道：“无量天尊。时间到。”他如此说着，边咳嗽一声道：“土地老儿，如今我代天师问上你几句话。”道士的话完毕之后，便抿紧唇齿不再开口，而院子却响起一陌生而苍老的声音。那苍老的声音答道：“小老二遵命，真人请问？”

院子内的众人哗然，相互间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见那道士不开口问询，便自动自发地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再说话了。

那道士甩了一下拂尘，抚摸着山羊胡须，依旧先道了声“无量天尊”，才又道：“昨晚狼精从镇妖塔中逃窜，天师驭龙三霹，却并没有劈中那狼精的元神。天兵天将言它逃窜到你的地界了，土地老儿，此事你可知晓？”

道士的话音还未落，院子里看热闹的纷纷猜测起来。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低声神秘地道：“怎的是狼精逃窜了？你们小不晓得咱们狼坡是咋来滴？”

有人忙好奇地问道：“不是因为咱们的老祖宗在这里见到狼了吗？难道还有别的说道？”

那上了年纪的人小声嘀咕道：“就骗你们这些不知道事儿的。才不是这样哩。当年咱们老祖宗搬到咱们庄的时候，少说也有四五百户，结果哩，连百户都没过半儿。知道为啥不？俺跟你说，是遇到狼精了。咱们好些个老祖宗被狼精祸害了。你们也不想想咱们这有没山没草滴，咋个会有狼来？”

深以为然之人道：“怪不得白英一上来就让人泼了顾婆子满身狗血，堵了嘴，让人看守着，原来是怕她嚷嚷了泄密，叫那狼精跑掉啊。”

有年轻人反驳道：“那可指不准，俺听俺爷说，咱们老祖宗来的时候，这里还没人哩。有些个野兽出没也是可能滴，咱们西大坑芦苇荡里不是还有野鸭子？”

那上了年纪的人，眼睛一瞪，大声嚷嚷道：“你知道我知道啊？我走滴路都比你过得桥多。你知道啥？你知道个熊，就知道吃饱不饿。且听着吧。”

这厢人还在议论，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凭空响起：“嗯，嗯，小老二我不敢欺瞒真人。确有此事，只是那狼精法力高强，小老二，小老二不敢与它正面交锋。”

道士又甩了一下拂尘，再次开口道：“你被天师尊位一方土地，本该为天师效力，保一方平安，你却如此胆怯，真真地白让这些凡夫俗子笑话了去。如今这里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且问你，可愿意效力？”

那苍老的声音比之前更为急切地道：“小老二只当愿意，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请真人吩咐。”

那道士摸了摸山羊胡须，甩了甩拂尘，面带笑容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我且考上你一考，你且说说，那狼精如今隐身何处？若是说出个歹来，我定要回禀天师，削除你的神位。”

那苍老声音略显胆怯地道：“小老二自是不敢。真人，你且听我唱来。”那苍老声音说着说着便唱了起来：“二月里出门来精神爽，走四乡去讨饭行走慌。乍听到东来雷三声响，本以为是龙王大驾，谁知道遇到精怪啊……只见它，先是青面獠牙赛阎王，再变尖嘴猴腮成天鹅。头戴莲花开花帽，身穿冬暖夏凉八宝衣，右手狼牙棒，左手韩湘篮……”这苍老声音唱了一大段意思就是那精怪直奔顾家来了。

无视看热闹人的诧异和议论，那道士又甩了一下拂尘，开口道：“如此说来，到也不曾欺瞒。确实那精怪来到贵方，以化作婴灵入了顾家新女娃的体内。以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那苍老声音好半晌才响起“这，这”了半天，才道：“以小老二之见，需要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再寻那托塔李天王收服了这精怪。”

那道士颔首道：“算你知晓掌故。此事由我来办，我且问你为何这狼坡这般穷困？”

苍老声音立马响起，满是委屈地道：“此事说来话长。并非小老二不想护这一方平安，只是他们……他们从不敬奉于我，我每日都奔波劳碌为生计忙碌，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些凡尘之事啊。”

那道士沉吟半晌，扫视了一圈众人，才又道：“好了，你的辛酸苦劳，我定会上禀天师，你且去吧。”

之后众人再也没有听到那苍老声音再次响起。那道士起身，用拂尘拂去衣衫上的尘土，先道“无量天尊”，再道：“众乡邻，事情到这般都该是知晓为何了吧？”

白英没等人答话，就撅着屁股，一脸谄媚地道：“真人，真乃神人也！怎的没帮俺问问俺家如何能发财呢？”

那道士睇向白英，见她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摸着胡须道：“无量天尊。此乃你一家之小事，如今捉拿那狼精方为要事。众位可都听到了，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这法事可是很有讲究的。”

白英虽对道士没有理会她家发财的事情很是不满意，但是听道士如此说，也没敢再提，转而问道：“如何个讲究法？”

那道士拂尘一甩，眼睛一闭，一副静听老天吩咐的模样，好半晌后才道：“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场场法事都要有热狗血。做法事之前，全庄的人都要先祭祀一番，祭祀由全庄最年长者主持。祭祀要准备，猪头、狗头、羊头，红烛一对，鞭炮一千（一千响的鞭炮），黄表十万。”

听到这里，众人心里都在犯嘀咕，以往也有人做法事，没见这么多讲究的啊。小粉冷笑道：“怎的，终于现出原形了吧？老少爷们，可别被他骗到了，这人定是个骗子。”也有人起哄道：“就是，就是，哪有人家做法事，要这么多祭祀啊。”

白英抹了一把鼻涕，甩胳膊赶人道：“去去，你们知道什么。那些人家做法事都是小事儿，咱们庄子这法事可是驱狼精，千万年形成的精怪。”

那道士倒也不勉强人，微微眯眼道：“信不信由你们。现在狼精就在你们庄子，我敢断言，今天我一走，它就会出来行凶。到那时，各家各户的家畜惨死，可不要怪小道没有提醒诸位。”

看热闹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只想看热闹，那曾想到他们竟然也要出钱出力参与祭祀。人群一阵沸腾道：“这事儿咱们都说了不算，还得寻里长来。他是咱们庄里的领头羊，让他定夺。”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听里长的话，他说不让祭祀咱们就不祭祀。”

还有人道：“这精怪出在顾家，应该将顾家赶出咱们狼坡。老少爷们想想看，自打他们老顾家搬来，咱们狼坡就没消停过，这家人天生就是倒霉蛋子，让他们滚。”

这话一出，人群立马义愤填膺起来。

“让他们滚。把顾婆子弄过来，让他们打包滚蛋。”

“赶走老顾家，赶走狼精。”

“杀死妖女。”

“烧了老顾家。”

……

看着激动而暴怒的人群，小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想出言喝斥，可也知晓众怒难犯，只怕她还没说什么，众人就行动起来了。

就在众人情绪高涨，即将怒火冲天之际，那道士又甩拂尘，再次开口道：“既然你们这里没有人能做得了主，那还是将你们的里长请来。毕竟此事不是一家两家之事，事关重大，确实需要有人出面组织一番。”

道士的话将将落下，就听有人道：“里长来了。”

里长姓何，叫何高升，狼坡庄的年轻人多数叫升伯，老年人叫他升娃子。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们都一致称呼他为里长。何高升四十开外的年纪，国字脸小眼眯，鼻梁有些塌，两片薄唇上贴着老鼠胡须，长得很滑稽一人。他今日穿着青灰夹袄，系着寸把宽的黑腰带，腿上也扎着黑腰带。他扒开人群进到顾家院子时，右手拿着长长的旱烟袋，左手提着一把带血的刀，身后还跟着满身污秽的顾婆子。

众人见何高升带着顾婆子出现，院子里人争先恐后地要向他讲述那道士如何神奇，并要求他一定要赶走老顾家，为全庄人除害。何高升吸着大烟袋，听到任何人的任何话，他都一致颔首不发表任何意见，径直走到顾家院子中间。他斜叼着大烟袋，小眼看似笑眯眯地盯着那道士，扬了扬手中的菜刀，看了顾婆子一眼，抬了抬下巴道：“诺，你家的菜刀，我捡来了，下次别乱扔，小孩子捡去了，可是要命的。”

顾婆子忙接过来，点头应是，神情恹恹地垂首而立，静等何高升发话。何高升扭头，猛吸了几口烟，咳嗽着道：“我听说你来我们狼坡要来捉狼精，要做法事，还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