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勾勾勾……”鸡将将鸣头遍，天还乌漆麻黑的。顾家的西套间就传出了小孩子的哭声。

春芽娘闭着眼睛，伸手在顾春分屁股底下摸了一把，发现尿垫湿了。她打着哈欠，推了推外侧的顾二成，慵懒地道：“点灯，小闺女尿了。”

顾二成“嗯”了一声，麻利地下床点灯，打着哈欠将尿布递给春芽娘。春芽娘接过尿布揉了揉，放在被窝里暖着，低声嘟囔道：“昨夜里让你叫尿布搁被窝里暖着，你不弄。看叫小闺女受罪了吧？”

顾二成又躺在床上，咕哝道：“骚得跟什么似的。以往都是鸡叫三遍才尿，今个咋恁早？”

顾春分心里怒，丫的，这个是啥子爹嘛。啥时候尿他都管啊，真是的！顾春分这厢气哼哼的，春芽娘那厢给了说辞：“指不定作天阴呢。”

顾春分听了有点不太情愿，她咋个就作天阴了呢，不就尿了吗？更让她难受的是屁股底下，一片湿凉。她真想叫，娘，换尿垫，快点。

或许真是母女连心，顾春分这厢抱怨完，春芽娘便开始给顾春分换尿垫，边换边问顾二成：“你听听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顾二成还没吭声，东套间的顾婆子喊了一嗓子：“二成，外面下了，你起来看看。别有什么东西给淋坏了。”

顾二成翻身，看着顾春分，捏了捏她的小脸，又在春芽娘脸上亲一口，笑呵呵地道：“你娘俩，还真准，一个尿得准，一个猜得准。往后下不下雨，就看你娘俩的了。”

春芽娘推了顾二成一把，笑嗔他道：“你个半吊子，啥个叫尿得准，猜得准。这都是有老话的，小孩尿多作天阴。赶紧起来，小心咱娘又骂你。”

顾二成嘿嘿笑着，瞅着春芽娘道：“该日儿，你再拎两把大刀，给俺硬气一下。”

二月初二，顾二成半夜三更回来的。他回来时，良材一家已经走了，顾婆子也堵了门，都睡下了。若不是顾春分舌头不舒服，晚上喝得水太多，哭着要尿尿，估计顾二成要在外面待上一晚上了。

顾婆子问他，老早让人给他递话，咋回来恁晚。顾二成喝着剩饭，咕哝道，没人告诉他，是他听嫁到白庄的狼坡庄的闺女说，他娘跟媳妇儿被人欺负了，这才连夜回来的。

听了顾二成的话，顾婆子只摸眼泪，叹气说，这大麦家的答应的好好的咋就没递话哩。春芽娘怕她有心结，忙劝了一番，说别人家去走新亲戚，免不了被娘家人拉扯，估计喝酒多了就忘记了。

顾婆子听了春芽娘的劝，觉得也是这个理。她心里顺过去了，便笑着将春芽娘的事儿跟顾二成说了一番，羞得春芽娘埋到被窝里不敢露头。

自那以后，顾二成老拿这事儿逗春芽娘。特别是，春芽娘一见到顾婆子还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他就拿眼瞅着春芽娘嘿嘿直笑，弄得春芽娘哭笑不得。她又不是母夜叉托生的，干什么整天都跟斗鸡似的，跟谁都争啊，别人不嫌累，她还先费气力呢。有那闲时间，她给自家孩子做了几双鞋，几个肚兜了呢。

这不，春芽娘拧顾二成一把，气哼哼地道：“你起不起，去不去？”

顾二成那厢起身去弄东西，春芽娘捏了捏顾春分的小脸，咕哝道：“你个小倒霉蛋子。咋就恁会作雨哩？洗三你作雨，满月还作雨。看你以后没得吃喝，你哭谁去？”

顾春分洗三儿是二月初四，初三晚上下了一场雨，顾春分有点凉着了。初四狼坡庄又闹春耕，十户一组，老少爷们齐齐都忙了起来，洗三儿也就那么不了了之。倒是顾春分干姥娘栓[1]了她一个大红包，至于多少文钱，顾春分是不晓得的。

不过春分娘总觉得有些遗憾，钱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小孩子添个喜庆和人气儿。顾春分却是个无所谓。

这不，听了春芽娘的这一嘴，她心里发笑，暗忖道，啥子叫我作雨，老天要下雨谁管得着？再说不过洗三和满月，日后就没吃没喝了，那除非老天爷要玩死我。

在八里顾时代时，顾春分家就是农村滴，她虽说打小没干过地里的活，可家里的活她很是麻利的。八岁会做饭，十岁开始包洗全家大小的衣服，养鸡种菜和她老娘子有得一拼。主要是顾春分是个爱倒腾的，看到书上说的啥好，她非要在家里实验一番。若不是她读了大学，在城市里工作不错，估计回家当农民也是个不错的。当然这都是顾春分的假设，至于是不是不错的农民，还真得需要事实说话。

顾春分想着打起了哈欠，顾婆子敲门撩帘子进来。春芽娘忙让她坐下，依旧是往日的低眉顺眼样子，笑问道：“娘，你咋起来恁早？”

顾婆子见顾春分醒了，小嘴打着哈欠，甚为可人，她笑道：“人老了，醒得早。这眼瞅着就要到三月初二了，娘瞅着就算下雨，你干娘那边也回来搬床的（坐月子完后，带孩子回娘家住几天）。咱第一次去别人家，总不好空手，娘寻思着要给准备点啥子好呢？”

春芽娘笑道：“这俺可不知道，你说准备啥就是啥。”

顾婆子垂着眼帘，思量半晌道：“前些个，娘问过你大嫂子了。她娘家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两个哥哥家都是两小子一个闺女，弟弟家才一个小子。咱家的情形，你干娘也知道。我瞅着你干娘是个明白人，礼轻礼重也就是个心意。咱们本着自家情况来，不买啥贵重东西了。你之前不是弄了好些个肚兜嘛，不如给小孩子送那个。大人的话，一人做身衣服，估计现在来不及了，到百天的时候再送咋样？”

春芽娘笑道：“就是怕人家看不上咱家的肚兜。”

“也就是个心意不是？”顾婆子咂摸着嘴，逗了逗顾春分，又道，“那就这么说了，咱们提前弄好，免得到时候慌张。”

春芽娘点头应是，抬眉看了顾婆子一眼，犹豫道：“柜子里有条大红底绣了五毒、用鸡毛杆子缀了眼睛的，那个是给小粉家大靖的四岁礼。这边小孩子生儿，讲个三生四岁，过去了就一生平安了。他们家大靖是五月五生的，赶得巧，咱们也没啥送的，就准备了那肚兜，娘……”

顾婆子瞪了春芽娘一眼道：“还跟我玩心眼了。你跟小粉关系，娘又不是不知道。咱说咱家又没少用她家送来的便宜布，爱送啥你自个定，别弄的娘多抠似的。娘以往个不让你送，不是怕人家说闲话嘛。你跟小粉啥个关系，没得计较的。”

春芽娘听了顾婆子这话，忙笑道：“俺就知道娘是个好滴，最疼俺。”

顾婆子又说了几句，见外面天亮了，便道：“娘去做饭，你搂着小闺女再睡一会儿。”

早饭分了两样子，顾婆子和顾二成吃的是窝窝头就咸菜，春芽娘娘三个，一个人一个鸡蛋外加一勺子红糖。

顾春芽吃完自个的鸡蛋脑子，盯着顾春分的，还想要吃。顾婆子骂他，他回嘴道：“她小不点点，光吃不干，吃了也是白吃。给俺吃，俺给奶奶去上地干活。”

顾二成听着嘿嘿笑，春芽娘点他脑袋道：“咋个妹妹光吃不干了？等你妹子长大了，就能干活，给你做饭洗衣服。”

顾春芽犟嘴道：“俺不让她洗，俺自个洗。她羊屎蛋子太黑了，给俺洗衣裳，衣裳也洗黑了，俺不让她洗。俺叫她卖掉买包吃，嘿嘿……”

春芽娘的奶水还是不咋滴够，顾春分又是个能吃的。顾婆子本来只给她娘俩开了小灶，春芽娘见顾春芽嘴欠着想吃，就偷偷把自己的那份留给儿子吃了。顾婆子瞅见了，改日就多炖了一个鸡蛋。这不把顾春芽养得吭哧有力，整日吆喝着要卖他妹子换包吃，弄得几个大人苦笑不得，也没人理摆他了

顾春分每天都要听顾春芽唠叨上一句“叫俺妹子卖掉买包吃”，开始她还会激动一下，如今听到就打哈欠。这个顾春芽就是个白眼狼，他也不想他隔三差五的吃上一顿鸡蛋脑子，可都是她带来的。

因为顾春分没能好好的洗三，良材家的觉得说话不算数了，就送了一些鸡蛋过来。姓何的跟良材家关系好的，也都随了礼，据说有好大一毛篮子呢。虽说这些都是要还的，可是这毕竟是她出生生带来了。这顾春芽不感恩，还要卖掉她。哼哼，他就等着吧！

顾家这厢正笑闹着吃早饭，西边邻居有财喊了一声“二成”。顾二成忙放下窝窝头，出去道：“有财哥，啥事儿？”

有财端着碗，嘿嘿笑道：“你家今年种花不？种的话，咱们一起，咋样？”

二成摸着下巴道：“这个俺得问问俺娘才行。”

有财笑道：“那成，你家要是点花的话，跟俺们说一声。”

二成应了声好，他回去把这话跟顾婆子说了。顾婆子咬着窝窝头道：“种，咋不种啊。咱家添了小闺女，可得给小闺女准备嫁妆哩。”

春芽娘逗着顾春分笑道：“就是，谷雨不种花（棉花），嫁闺女等着抓瞎。咱可不能让小闺女抓瞎了。”

顾二成没理她的话，径直道：“他家不都是跟他娘一起种的吗？今年咋找咱家？”

[1]:送的意思，小孩子说栓，意思是送了钱，小孩子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