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学立马拧巴道:“咋个办?俺四嫂叫钱都把持到你们家了。俺家没钱,爱办不办?”
何大福和何二福一起上,一人给了他几拳,将他打了个鼻青脸肿、大门牙掉了漏风。何良材冷哼一声,斜着眼横着李四学,高声骂道:“咋个滴?你们李家想咋个滴?俺妹子咋个把持你李家的钱啦?当初俺妹子嫁到你李家的时候,你们李家给俺妹子分了啥子?一个破院子,一口锅,一把菜刀,一小半袋面粉。李四学你要是有种的,你自己说说,你的大把式是谁出钱买的?是俺妹子将自个的嫁妆卖了,又七家八家地给你借的。当初你来俺家拿钱的时候,咋个说的?咋个说的?利息?呵呵,这几年你是挣了个些钱,若不是俺妹子寻思着早点把钱还别人,你估计也忘个干净了是吧?”
何良材还要说话,李四学摸了一把脸,疲惫地道:“是俺对不起俺媳妇儿,俺没脸见人。”
“你没脸见人,要死也叫俺妹子的白事儿风风光光给办了。”良材家的哑着嗓子怒吼道,“你们别以为俺们何家人好欺负。”
“大靖他大妗子,你说话可得讲点理。”李三学不依道,“俺咋个欺负你们何家了?”
“你们咋个没欺负俺们何家?”良材家的拍着手,摆理道,“你们纵着那骚包,在俺家认干闺女的时候来闹事儿,叫俺丢人丢到俺娘家,咋个不叫欺负俺了?”
李三学瞪着眼睛道:“谁纵着她来了?那个赖种纵着她来的?还不是你娘家妹子。你们娘们一道说嘴,说你们家三月初二认干闺女。是黑寡妇自己来的。说摆到底,还是你娘家妹子在中间挑唆的。你们还又理了,俺瞅着,指不定是你纵着你妹子干这事儿,好吞四学家的钱哩。”
何大福又要上去揍人,李三学忙起身跳到一边了,一个没站稳,趔趄一下,摔仰八叉。屋里人个个都是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众人都一脸滑稽像。最后还是李四学发话平息了这场关于金钱的争执。
李四学走的时候,想带走李大靖,何家人没让带走。
春芽娘和顾二成留下来跟何良材两口子商量小粉的白事儿,顾婆子抱着顾春分回家了。将到家门口,有财家的就叫住顾婆子道:“婶子,俺找你半天了。”
顾婆子神情恹恹地道:“咋个啦?”
有财家的见她面色不好,好生看了几眼,试探地问道:“婶子,你咋个啦?脸色这么难看?”
顾婆子边开门边道:“小粉没了。”
有财家的大骇,满脸惊诧,瞪着眼睛道:“咋会呢?前些天,秀儿还是说要去看看她?咋个会……”
顾婆子让有财家的进来,低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嘴里还骂骂咧咧说李家不是人。有财家的又将她以前在娘家时听到的事情给顾婆子说道一番。
顾春分这才晓得,原来小粉在李家的日子并不如外人看到的那么好。李四学一年四季多在外面跑车,婆子和老公公又是把持家,相偏老大和老小的。小粉做过什么都要说上一嘴子,就连大靖在李家日子也没那么好。当然,顾春分不全相信,娘们之间说嘴,多半都会添油加醋说上一通的,这里面定是有些水分的。
顾婆子和有财家的说了一阵子话,这才转到有财家的来访的目的:“俺娘家兄弟要娶媳妇儿了,俺寻思着给他套床被子。三月里,俺瞅秀儿那个不错,俺也想给做一床来了。俺现在手脚肿得厉害,根本做不上来,想求秀儿给帮忙做一下。”
顾婆子想了想道:“这是喜庆的事儿。不过最近家里事多,等秀儿回来,俺问问她。最近要种秋了,秀儿干娘家有两个侄女要出嫁,秀儿给做了被子,衣裳什么还没准备。又引着孩子,指不定忙到那个年月去了。不是不帮忙,要是赶得急的话,可能真来不及呢。”
论说套床被子,顶多一个下午的功夫,秀儿针线上又上得去,定是不会咋个费事儿的。不过有财家的也是个明白人,她估计是顾婆子担心自家媳妇儿伤心,到时候顾不过来。她寻思一番后,忙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应该来得及,俺兄弟是八月里娶媳妇儿,还有两个月呢。”
顾婆子怏怏应了一声,有财家的略略坐一会儿就回去了。顾婆子瞧着外面路泥巴,怕她有个好歹,就将她送回去了。到了柳有财家门口,瞅见歪嘴婆子打西边过来。顾婆子瞥了她一眼,嘱咐有财家的好生养着,别生气,双身子免得气坏了。
有财家的立马红了眼眶,低声道:“唉,知道了。值不当生气,现在啥子都没孩子大。”
说起着有财家的和歪嘴婆子的事情,自然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他们本来就不太和络,自二月二有财家的差不离要落胎,婆媳俩个更是王不待见王了。论说,媳妇怀了身孕,就算你不待见也别给她找气受。可这歪嘴婆子就是个克有财家的。春耕时,何高升让歪嘴婆子给有财家的干活,她是光吃不干,还叨叨着有财家的不给她做好的吃。那时候有财家的怀着身子,本来就受了惊,怕得要命。她还要使唤有财家的,弄得有财家的哭得死去活来。实在没办法了,有财只好又请了何高升做主,让歪嘴婆子不要给他们家干活了。
顾婆子劝了有财家的一嘴道:“这样想就对了。跟有财好好过吧,你还能跟你婆子一辈子去。”
有财家的叹口气,没再说话,两人就分开了。
顾婆子赶在歪嘴婆子来之前进了院子。她刚进院子,就听见歪嘴婆子拍有财家的门。有财家的没理会她,她就在门口骂起来:“别给我钻到鳖窝里不出来。俺看到你进去了。俺有事儿给你说。”
“说吧。”有财家的隔着门应道。
歪嘴婆子气哼哼地道:“你家这算咋个做?不让我进你家院子,也不打算给我养老了是吧?”
“这事儿你跟有财说吧,俺真是不当家的。”有财家的这次学精明了,她也不接话,将什么事体都推给有财。
“俺不找有财,俺就找你。”歪嘴婆子继续拍门,道,“俺有财的钱都被你把持着呢。你最近跟顾家走得近,指不定给她染黑了。学那个小粉叫婆家的钱全都弄到娘家去。要是这样子,俺可不愿意。”
顾婆子听歪嘴婆子说了这么一嘴,心里一咯噔,立时明白了,这话定是李家人放出来了。她走到西墙边,低声唤了有财家的一声。有财家的过来,低声问道:“婶子,啥事儿?”
顾婆子小声道:“你问问你婆子,这话谁说的?咋个小粉没了没还让人给说这一嘴子?”
有财家的小声道:“这话定是李家编排出来。这人真是的……”
顾婆子对她使了眼色,让她别说了。有财家的点了点,对歪嘴婆子道:“你这听谁家说的,整日里听风就是雨的。”
歪嘴婆子隔着门,高声道:“谁说的,好些个人都在说。白英说的真真的。俺可告诉你,你别给俺有样学样,把俺们有财的钱都把持的你娘家去。”
有财家的冷哼道:“那俺让你像把持俺和有财盖的房子似的,把持给为财娶媳妇儿?明明说暂借。可真真是肉包子打狗又去无回了不是?”
顾婆子劝她道:“你也别给你婆子争执这些了。你和有财是大的,给为财家娶媳妇儿,这也是有的。你就让让,总是这么气着,心里也不好受。俺也是做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都疼。”
有财家的红着眼眶道:“俺当时也这样寻思了,可这几年,为财家的和俺婆子咋个对俺的。人家欺负也说得过去,哪有自家人别梗自家的理儿?”
关于小粉将李四学的钱把持到娘的事,很快如长了翅膀的鸟儿飞遍了十里八乡。很多人见面的时候,由“你吃饭了吗?”变成了“你说这事儿是真的吗?”
小粉的葬礼是在三日后正式办的。一方面何家人想自己找一找,另一方面也在和李家协商小粉后事的事情。顾春分有些凉着肚子了,拉屎都是稀的。春芽娘就没带她去,而是让顾婆子在家里照顾她。
小粉丧事办好的那天晚上,顾春分听春芽娘和顾二成唠嗑的时候,才晓得因为没寻到小粉的尸体,只好立了衣冠冢,请后刘观的老太太来给小粉招的魂儿。这招魂的事儿,顾春分在八里顾时代,见她那个神婆子干娘做过。
那时候她三四五六岁,还屁颠屁颠地跑去凑热闹,吃了一嘴好的。当时年纪颇小,啥子屁事儿都不知道,更不会感受到丧葬人家的痛苦。如今想来,还真是难受得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搁在讲究入土为安的中国人眼里,这该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情啊。
小粉丧事后,何家担心大靖在李家得不到应有的照料,便和李家交涉将李大靖接到狼坡来。可是李家人口径一致地不同意,还放话道:“想要见大靖,就拿上十万贯钱来。”
气得何良材拍桌子骂娘,而李四学呢,自小粉没了后,他变了个人似的,每日蹲在家里。来了人,他就问:“小粉呢?”
很多人都说他得了失心疯,而那个黑寡妇呢?在李四学一次醉酒中,将她推倒,母子双亡。听说血流了满满一屋子。当然这些都是很夸张的说法。不过定是不好的。
顾春分一直记得,小粉去世的阴霾和争取不到大靖抚养权的怒火,一直交替着笼罩在何、顾两家房梁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