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天,顾家早早吃了晚饭,约了有财一家,都带着孩子锁了门,去当街比着放炮。这是狼坡庄这一片的习俗,正月初一和正月十五晚上,各家各户拿出自家的炮在当街比着放。一则是凑热闹,图个喜庆和人气儿;二则是攀比一番,谁家的炮仗打、炮仗响,谁家脸上就有光。
顾家和有财家去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他们到的时候,当街已经有了不少人。男人们围着炮仗台子说放炮的事儿,女人家围在一起东家长短西家是非的唠嗑。秀儿、有财家的和顾婆子怕孩子有个闪失,就将顾春芽和柳大平托付给了顾二成和柳有财。他们三个女人抱着孩子在女人堆里聊天。
自清明事件之后,狼坡庄的媳妇儿婆子对顾家婆媳两个也另眼相看了,仔细一寻思也觉得秀儿并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后来又有了小粉的事情,顾家为了大靖的事情忙前忙后的,又照顾了坐月子的有财家的。许多人家都觉得顾家人心眼儿也是个实诚的,渐渐往来着,慢慢也就能在一起说上话了。
尤其是芝麻,她家离良材家近,经常见秀儿抱着顾春分去良材家的耍。时间一长,她和秀儿也有了几分熟悉,渐渐摸准了秀儿的脾气,两人处得挺和乐的。她挺喜欢顾春分的听话和安静,见了也要抱上一抱,总是说将来也要生个像顾春分这么好带的。
这不又说起了这话,白英从西边过来,瞅了顾春分一眼,没好脸子地道:“我说芝麻,你就不能有点出息?生个啥样子的不好,非要生个狼精托成的残废?”
秀儿只当没听道,又瞅见良材一家从南边过来,忙问芝麻抱过顾春分,对顾婆子道:“娘,我嫂子在那边,咱们过去说句话。”
芝麻越来越看不上白英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心思,她忙笑道:“这边风怪大的,我也跟你们去。”
顾婆子瞅见歪嘴婆子带着为财家的两个小子往这边来,暗自扯了扯正在与人说话的有财家的。有财家的看了她婆子一眼,也道:“我也去。上次良材家的给了治腰疼的偏方挺有用的,我咋个说也要去道声谢。”
在场的人也不是没眼色的,有些人家道:“那是,那是。赶紧的去吧,等一下一放炮,啥子话都听不到了。”
秀儿一行人将将走。歪嘴婆子就到了,她望着有财家的背影,嘴一歪,没好气地骂僵道:“娘个脚,给人家生个儿子娶个媳妇儿。没见她个骚包这么听过我的话。她个败门子闺女,净管跟那倒霉鬼一起祸害我们柳家了,到时候让我孙子也是个哑巴瘸子,我不剥掉了她的皮。”
有些人听不上歪嘴婆子这没把头的话,忙也起身道:“这边风大,咱们去那边。”不少人附和着去了。
又挪了摊子的人,开始切切察察地说起了良材家、白英家、秀儿家、有财家和歪嘴婆子家的闲话来了。有人道:“秀儿家那个春分到底是咋个回事儿?瞧着是个乖巧的,吃喝不闹,谁说话都是笑,咋个就是不说话、不下地(不会走路)呢?”
年纪长一些的婆子道:“有些孩子长开(发育)得迟,能吃能喝,平时又爱笑,别听白英那张嘴。从她嘴里出来的话,都是掉了茅厕里再捞出来的。”
“就是,那就是一张臭嘴。谁家得过她的好话?”有人接口道,“还有那个歪嘴婆子。也不知道她魔症个啥。哪有自个诅咒自家媳妇儿孙子的?谁家都有个偏心的,但也不能太过了。差点没叫有财家的落胎,坐月子还去给人家气受。谁都是媳妇儿熬成的婆的,日子谁没过过?哪有怎么作贱人的?”
有人叹气,有人感慨,也有人反驳道:“还不是有财家的跟顾家走的太近了。我说啊,这各有各的错。”
年长一些的嘿嘿冷笑道:“你还是年轻不懂事儿。谁家心不是肉长的,但凡能过得去,谁家不围自家亲戚爷们的?这事儿还得两说。知恩图报的人家,总是比那些红口白牙编排人家是非的强。”
“莫管人家的好歹了,咱们说些可笑的。”有人插嘴道。
可有人依旧不依不饶地道:“你说顾家那小闺女不会真是个有问题的吧?都一生(岁)咋个还是……”
顾春分快一周岁了,却还是不开口、不下地的,被白英这样的人一编排,又是一堆闲话。秀儿暗自里没少摸眼泪,可是顾春分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让人伺候着,可她真的是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一开口发出的就是“咿呀”的声音,连单音节词儿都发不出来。一下地就觉得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要么就是蛇鼠之窝,吓得她胆颤心惊,“哇哇”大哭。
且说秀儿一行人遇上了良材家的后,众人就站在了炮仗台的南边。良材家的接过顾春分,拿鼻子蹭得顾春分“咯咯”笑。闹了一阵子,秀儿愁眉苦脸地道:“啥都知道就是不说不走,真是急死人了。
良材家的却无所谓地道:“急啥?小闺女会吃会喝也会笑的,随他们一张口说去。你没听人家说嘛‘步子迈得晚,等着坐轿子。张口说话迟,动笔头子中状元’。咱家小闺女,我瞅着就是个嫁状元坐轿子的。你且等着吧,早晚气死那些嘴赖的。”
顾春分听了良材家的这话,搂着她的脖子,拿小脸蹭了蹭以示亲近。良材家的忙笑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咱家小闺女是个聪明的。知道我在夸她,就和我亲了。我就说嘛,这是我家的小闺女。”
顾婆子也说道秀儿:“就是。你就是个白操心的。瞅着咱家小闺女和大牙子、大靖干架的事儿,我就觉得这闺女是个心里通透的。”
有财家的也劝了秀儿几句,众人话题又扯到了半月后顾春分的抓周上。良材家的意思是,这年的节气迟,不忙着春耕,想叫亲戚爷们一起耍。有财家的也附和,说孩子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抓周,如何也要好好热闹一番。众人说着,顾春分心里寻思着,到时候该抓什么东西才好呢?
正热闹着,却听见白英尖锐的咒骂声。秀儿等人早已习以为常,并没去关注,倒是李大靖忙不迭地跑过来。他扯着良材家的衣服,一个劲儿地要顾春分下地。秀儿瞧他一身脏兮兮的,忙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摸了一手的汗,秀儿怕风吹着生病了,忙用布巾给擦了擦,低声问道:“大靖,为啥要妹妹下地?”
大靖咬了咬嘴唇,看了顾春分一眼,有些不服气地道:“妹妹走路,妹妹会走路。”
哄着他玩的五福,从北边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将大靖和人打架的事情说了一番。原来白英又纵着自家孩子围着大靖和顾春芽说顾春分是个不会走的,气得大靖和顾春芽拿起土坷垃就要打,却被白英推到,故意让何大发将两人打了一顿。
良材家的气得骂了几句,心疼大靖道:“咋就恁爱招惹她?”
大靖扯着顾春分的胳膊,气鼓鼓地道:“妹妹会走,妹妹会说。”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扯得顾春分胳膊都要脱臼了。
秀儿瞧着不对劲儿,忙劝大靖道:“妹妹会走,妹妹会说。改日再让妹妹走、妹妹说好不好?你看今个人多,妹妹走不好跌倒了,被人踩到了,咋办?”
也不晓得李大靖到底是哪根筋儿不对劲儿,非要扯着顾春分下来,惹得顾春分“哇哇”大哭。扯得痛了,顾春分猛地一松胳膊,又用另外一个胳膊推了李大靖一把,将他推了个狗吃屎,目光满是怨恨地瞪着他。
李大靖绷着脸,乌黑的眼睛盯着顾春分的眸子,凝视好半晌,他才悻悻地垂下脑袋。秀儿见他可怜,摸了摸他脑袋,晓得他是心疼顾春分,便抱过顾春分让顾春分站在地上陪他玩。气得顾春分一屁股蹲在地上,小手抠他的鞋子里的脚趾甲泄愤。
李大靖见顾春分被放在地上,又被顾春分闹得脚痒痒,跳了几下,摔了也仰八叉。他又爬起来,脱掉良材家的鞋子,拎起来就要往顾春分屁股上招呼。顾春分一时没回过神来,一下子被打趴在地上,鼻子帖子地上,口鼻眼睛呛得满是尘土,害得她流泪不止。
秀儿和良材家的被他唬了一跳,秀儿去抱顾春分,良材家的拉过李大靖低声训斥道:“咋个能打妹妹?”
大靖将破鞋扔在地上,一脸懊恼地道:“他们说这样,妹妹就会走、会说了。”
原话是,就她家小闺女娇惯得不像话,要是我们家的,一破鞋招呼得让她开口说话,抬腿走路。这话是歪嘴婆子说的,大靖信以为真,忙巴巴地跑过来在顾春分身上试验一番。
顾春分听了李大靖的话,心里那个气啊,简直要冒烟了。被秀儿抱起来后,她抡起拳头就砸在李大靖的鼻梁上,将李大靖砸了两鼻筒子的血。
放炮仗还没开始,大家都穷极无聊,两个孩子打架立马成了话题,纷纷过来围观。秀儿和良材家的厌烦,正要哄了两孩子,熄了众人的心思,却听到有人吆喝一声道“大靖,用破鞋不中,要用刀砍,一刀下去就好了”。
这话一出,立马引的秀儿和良材家的满肚子怨气,顾婆子先张嘴骂了起来:“哪家的?又这么看笑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