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车祸
作者:静镜的湖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6258

如果树叶也能够表达出绽放的姿态,那么此刻,街道旁那排望不到头的银杏树正盛放得浓烈。

午后阳光将每一片树叶精致包装。无数在凋零前想要拼死一搏的扇形叶片,窃取了梵高笔下向日葵的奔放色彩,那层层金黄美得令人触目惊心。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惬意时节。

何溪醉站在民政局门前的台阶上,这幅金黄色风景在她的视网膜上肆无忌惮地燃烧着。她做个深呼吸,肺泡里顷刻充盈了被银杏树叶晕染上色彩的新鲜空气。

何溪醉知道,童彦若——那个刚刚与自己办理了离婚手续的男人,此时就站在她的斜后方。与她一样,他也被恢复单身后所见到的第一幕景色吸引住了。

……不错……

……这是一个良好开端……有这么美的画面迎接单身的我……这大概预示着我的美好幸福生活即将展开……

何溪醉这么想着,竭力拂去那层落在心头的低落、伤感和迷茫的薄灰。

五年的婚姻生活,不长,也不算太短。或许,结束得正是时候?

许多年前,确切的说,是从高中开学不久的某一堂语文课开始,何溪醉与童彦若的人生便开始纠结在一起。从高中、大学时期的学生恋人,到一毕业就领取了结婚证书的早婚族,他们两人的爱情故事在朋友圈中始终被誉为童话,甚至神话。然而,这对现实生活中的王子公主,最终没能将童话故事里“从此过着幸福生活”的完美结局演绎下去——在婚后第五个年头,王子和公主决定散伙,并付诸行动。

“你怎么回去?”童彦若的声音响起。这散伙后的第一句话,没有任何悲喜色彩。

何溪醉扭头观察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旁的前夫。

……奇怪……他居然变成了我的前夫……我们居然真的离婚了……比结婚还不可思议……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是我前夫的迹象……

“看什么看,我脸上又没写前夫两个字。”

对于童彦若总是能够精准揣测到自己心思这一点,许多年来,何溪醉始终持有一种既骄傲又微愠的态度。

“谁看你了……孔雀……”何溪醉将挎在右手臂上的香奈儿提包换到左手臂上,那是她工作以后送给自己的第一份奢侈品礼物。一想到如此优雅的包包里装有一本离婚证书,何溪醉无端地感到一阵乏力,提包似乎也沉重不了少。

“你怎么回去?”童彦若又重新问了一遍。

按照离婚协议,房子归了何溪醉,两辆车归了童彦若。所以在今后一段长短未知的时间里,何溪醉要适应没有车的日子了。

“打车回去呗,还能怎么回去。”何溪醉抬起一只脚,“没看见?为了今天这隆重而特别的仪式,你前妻我特意穿了双十二厘米高跟鞋配我这身洋装。”

童彦若当然记得这双鞋,那是他某次去法国出差时为何溪醉买的,因为鞋跟太高,向来喜欢穿平底鞋的何溪醉一直将它束之高阁。想到第一次见何溪醉穿这双鞋竟也是最后一次,童彦若有些黯然,但他尽量不表现出来,“好吧,那我就不送了……”

正当何溪醉在心里暗骂童彦若的无情无义时,却见他几步走到街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何溪醉一言不发坐进车的后排,听到童彦若在车外嘱咐司机,“去爽明路的茉莉园小区,别走东集高架,那边道路施工特别堵车。从十五中北边那条小路绕过去最快……也别开太快了,她容易晕车。”

出租车开动起来,何溪醉紧紧盯着前方街景,却又忍不住用余光捕捉到童彦若的身影从车窗上滑过,终于消失在视野中。

车渐渐加速,何溪醉掏出迪奥粉盒假装补妆,利用粉盒里的小圆镜,她偷偷观察着被车抛在身后的景致——一个小小的,熟悉的人影,还站在原地,向车辆离去的方向张望。

合上粉盒的瞬间,何溪醉瞥到镜中的自己。

那个她,脸上挂有泪痕。

这个夜晚,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何溪醉失眠了。

从高一时的早恋算起,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结婚五年,何溪醉与童彦若的感情旅程已经走过了十二年的站牌。如今,他们的爱情大巴缓缓停靠在终点站。

窗外的风景是否真得不再值得留恋……身旁那位陪伴自己度过十二年的旅伴,是不是真的已经令自己忍无可忍……种种问题,何溪醉已不愿再深究,她只知道,自己累了,倦了,想要放手了,而童彦若想必亦是如此。

然而,在这恢复单身后的第一个夜晚,有一个问题却倔强地坐在何溪醉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它带着一脸的阴险坏笑,幸灾乐祸看她为探寻问题答案而辗转反侧。

……什么……

……到底是什么……

……将我们的爱情,慢慢从婚姻中抹掉……

……

爱情是否只能存在于一场两个人的化妆舞会之中?精美的面具、华美的服饰、略带表演性质的言语行动、欣喜浪漫的约会、难分难舍的短暂分别……这一切都令这场主题为“谈恋爱”的化妆舞会精彩纷呈。

如果你们结了婚,那么教堂婚礼的钟声也基本上可以等同于这场美妙舞会的丧钟——卸下面具、脱下戏服,你们的爱情也该手挽手回家洗洗睡了。

……

何溪醉将笔记本抱到床上,想要看个电影帮自己换换脑筋,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有一部电影能令她心动。她知道,自己的灵魂此刻正处于“自省模式”之中,能够屏蔽一切外部干扰。

电脑屏幕在黑暗房间里发出不甚光亮的光线——何溪醉不喜欢将电脑屏幕调得很亮,尤其是在环境光线暗淡的情况下,她觉得那样对眼睛的刺激太大,很不舒服。而在这一点上,童彦若的习惯和她恰好相反,他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将屏幕亮度调到最大值。

想到前夫的习惯,何溪醉不由自主地将屏幕亮度调高了几成,但几乎是立刻又将其恢复到自己感到舒适的程度。

婚后有一段时期里,家里只有一台电脑,他们轮换使用。何溪醉和童彦若每次开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对方用过的电脑调整到自己习惯的屏幕亮度。为此,他们争吵过,何溪醉记得。

她还记得,在他每次洗脸后,水池周围的台面上总是布满水渍。如果她不用一块专用毛巾将水渍吸干,那么当她洗脸或是刷牙的时候,就会时不时感受到水滴串串滴落在自己脚背上的冰冷触感。那感觉让她极为排斥,尤其是冬天,当她穿着温暖舒适毛巾袜的时候。

为此,他们也争吵过。

还有,他喜欢在浴缸泡澡,她也是。曾经他会用她泡过的干净热水继续泡,但是,这种节约用水的环保好习惯在她爱上浴盐后便彻底结束了——原因是他无法接受每天变一种颜色,且带有“古怪异味”的泡澡水,而她,也坚决不同意使用“没有护肤成分的普通水”泡澡。每人一缸洗澡水实在浪费,但不加浴盐的水“对不起自己备受城市污染压力的肌肤”,而童彦若提出的“我先洗你后洗”的顺序她又无法接受——何溪醉一度曾被这个问题深深困扰。

还有,他总是将刚用过的浴巾随手挂在卧室门把手上,而她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即使已经上床睡觉了,也必须下床来,将湿漉漉的浴巾重新展开,整齐地挂在晾衣架上。

还有,他挤牙膏的时候总是从头部挤,而不是像她那样从根部,害的她只能准备两管牙膏,以避免自己每次费力挤牙膏都生闷气。

还有,他在制作冰块的时候总是图省事,直接在模具里灌自来水,而她对此绝难认同,觉得那是一种近乎野蛮的行为。

……

向百元大钞上的毛爷爷头像保证,何溪醉绝对没有想到,浪漫相恋那么多年的两个人,婚后竟然会因为这些“庸俗不堪”的事情闹别扭、争吵。

难道,自己的爱情就是被这些细小琐事干掉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些“小琐事”实在是阴险之极的可怕杀手——它们潜伏在他们的婚姻里,恶毒地将两人麻醉,然后冷笑着,一刀刀凌迟着他们的爱情。等麻药药效过后,两个人回过神来,才发现爱情只剩下累累白骨,触目惊心……

何溪醉心力交瘁地关上电脑,瘫在宽大的床中央。

……

……是不是婚姻就是场赌石,而永恒真爱则是稀世罕见的翡翠。

……你结婚了,就如同用自己的青春买到一块原石。当岁月之刀慢慢割开石料——如果满眼四溢的宝光,那么恭喜,你拥有了不会被时光剥夺光彩的真爱宝藏;如果刀落之下迎接你的依旧是平凡无奇的石块,那么也不要太过沮丧懊恼,你只不过是得到了芸芸众生之中普通常见的情感……

……可是,这人世间真的存在不会被时光腐蚀变质的真爱吗……又有多少人能在这场情感赌局之中赢得财富满钵……

思来想去,何溪醉最终决定,与其郁闷自己没有赌到那块真爱翡翠,还不如干脆就拒绝相信真爱的存在……既然永恒不变的爱情虚幻如镜中月水中花,那么自己又何必患得患失呢……

……就是这样……

……

第二天,当何溪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从床上挣扎起来,她只觉得脑袋如同刚刚被一列呼啸而过的高铁碾压过,头疼欲裂。匆匆吃了几口没泡开的方便面之后,她简单收拾好行李。

这次的独自旅行是一周前就决定好的。

目的地从自助游指南书上选来,而且距离何溪醉生活的城市不算太远,乘坐大巴车,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在离婚之后送自己一个迷你度假,一方面把它作为安抚受伤心灵的礼物,另一方面让它成为崭新人生篇章的开端——何溪醉是这样考虑的。

下午四点半,当何溪醉坐进长途大巴车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又倦又累,像一堆毫无生气、死沉死沉的解冻猪肉。她面无表情地将自己重重摔在座位上。

昨天还是晴朗得不像话的天气,今天天空却变了脸,阴沉沉,恐怕一场秋雨已经蓄势待发。望了一眼窗外长途车站那毫无美感可言的景致,何溪醉掏出IPhone4,戴上普拉达太阳镜,把头上的棒球帽帽檐压到最低——这都是她在离婚前便为自己购置好的安抚礼物——然后蜷缩在座位里,一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轻音乐,一边努力睡觉。

等何溪醉头疼欲裂地醒来时,发现窗外已经黑了!她忙摘下太阳镜,是真的天黑了。

大巴车正行驶在大雨倾盆的盘山公路上。

何溪醉看看时间,晚上七点四十分。她一边惊讶于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一边摘下棒球忙,重新梳理散乱的头发,谁知胳膊一抬,刚巧撞到身旁正在喝水的乘客手臂。矿泉水瓶口与乘客的嘴唇之间发生严重位移,水散落出来,弄湿了乘客的衣服。

“啊!对……”

一句道歉被何溪醉硬生生截断,“不起”两个字噎在她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那个被她撞了一身水的乘客!

居然是!

童彦若!

她的前夫!昨天刚刚离婚的,新鲜出炉还热乎着的前夫!

本想要质问对方为何跟踪自己,但何溪醉一看到童彦若脸上见了女鬼一般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惊讶程度一定与自己不相上下。

还是童彦若率先恢复了镇静,他皱紧眉头,“首先阐明一下,我可绝对没有跟踪你!其次,你也坐这辆车的事我之前绝对不知情。然后……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也会出现在这里?和我同一辆车?还是相邻的座位?”

何溪醉心中最先产生的是一阵由衷的钦佩之情——在这种仅限出现在雷人电视剧里的极端狗血、尴尬、意外的小概率事件发生之时,这个男人居然还能够保持如此有条理的大脑……然而很快,童彦若的问题在她脑海中起了化学反应,她不由得恼怒起来。

“什么意思你!你以为我跟踪你?故意选同一辆车和相邻的座位企图接近你?”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如果排除掉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巧合因素,我们好像只能做出如你所陈述的那番推理了。”童彦若的笑带着一丝嘲弄,他拧紧矿泉水瓶盖,然后慢条斯理地擦着衣服上的水渍。

何溪醉被激怒了,“我跟踪你?我接近你?我抽风了才会这么做!你以为你是人参!你是鹿茸!你是什么稀罕宝贝值得我……”

“我是前夫……这虽然不是什么稀罕宝贝,但对于某些喜欢怀旧的女人来说,这大小也算是个值得在离婚第一天跟踪尾随以调查其行踪的对象吧?”童彦若不紧不慢的压低声音说道。

何溪醉气得七窍生烟,但根据以往的吵架经验,她的战败记录总是要更多一些,于是,她决定走为上计,猛地站起来对着前面的司机一通狂喊,“停车!停车!我要在这里下车!有个死男人坐我旁边!这车我没法坐了!停车!”

当然,何溪醉没能如愿下车。

漆黑雨夜,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盘山公路,司机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一个女乘客中途抛下,而周围一群幸灾乐祸并充满八卦精神的客旅也没有一个愿意与何溪醉调换座位。最终,她只能气呼呼地又坐回到童彦若身旁,“别跟我说话!这一路上你要是再跟我说一个字,我就打电话报警说你性骚扰!”

不知是不是真的感受到了何溪醉的威胁中带有危险信号,童彦若果真没再说话。不过他的沉默也就保持了不到十五分钟。

正当何溪醉的怒气稍有缓解,打算拿本书出来阅读以便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她听到耳边幽幽地飘来一句话。

“九龙客栈9号客房的小温泉在北阳台上,那个方向根本看不到丽湖景色,你肯定会失望的。”

听闻此言,何溪醉顾不得实践自己打电话报警的威胁,瞪大眼睛盯着童彦若,“你!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姬水古镇!你怎么知道我订的酒店和房间号!”

童彦若根本懒得扭头去她,只顾盯着摆弄手机,“想知道吗?”

“想……”何溪醉老老实实回答。

何溪醉的“诚恳”态度让童彦若感到十分满意,“这大巴开往南川,南川那个地方,除了周边有姬水古镇这么一个旅游地之外,还有什么呢?”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住九龙客栈!”何溪醉忍不住插话。

“想想就知道……”

童彦若笑笑,仿佛对方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前几天搬家的时候,我收拾自己的书,发现成套的自助游百科指南中少了一本——那本在你的书柜里找到了,其中一页还被折了一角。我这种爱惜书籍的人是从来不会做这种行为的,而家里出了你就是我,所以那只能是你折的。那一页,是关于姬水古镇的介绍。关于古镇住宿,书里只推荐了一处有特色的酒店,就是九龙客栈,有带独立露天小温泉的客房……”

“可是,就算我在那一页折了角,也不能证明我就一定会住那里啊……”

“你当然会住那里,你这么一个怕麻烦、喜欢图省事,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在看了旅行指南的情况下,如果选择去那里度假,一定会订书上推荐的酒店——电话、地址和酒店特色书里都做了介绍,你不用再费心去找……”

何溪醉心有不甘,“那房间号呢!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也恰好订了那家酒店——当然不是看了那本书,而是同事推荐的——之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我询问了关于温泉客房的事。服务生说大部分温泉客房都正在改造温泉设施,只有一个9号房能用,但已经有客人预定了,并且会在今晚深夜入住。发往南川的车每天只有一班,如果是今晚入住的客人,极有可能是乘坐这趟大巴……现在是旅行淡季,你再看看周围的乘客,看上去绝大多数都像是回家的当地居民。即便其中有几位旅客,会选择独立温泉客房这种费用很高的住宿条件的人也肯定屈指可数。所以怎么想,你都是最佳人选——刚离婚,心情不佳需要旅行散心;看过姬水古镇的介绍,感兴趣,且觉得目的地不算太远,用周末时间度假两天正合适;喜欢有特色有品质的生活方式,温泉客房正合你心意;唯一能入住的温泉客房今晚将有人入住,而今天唯一发往那里的大巴车上,只有你最像游客。所以……就是你。”

听完童彦若的推理,何溪醉无语了好一阵子才开口,“呃……好吧,童尔摩斯,知道我此时此刻的感想吗?”

童彦若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看在往日的夫妻情面上,给您一点点善意小忠告——在您下次结婚之前,千万不要让您这种超凡脱俗惊天地泣鬼神的推理能力被您女朋友感受到,否则,她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会拒绝同您结婚。”

“为什么是这个结果?”

“当然是因为恐惧啊!和一个能轻易对自己想法与行踪了若指掌的人共同生活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我很庆幸我已经脱离……”

童彦若打断了何溪醉,“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那个百分之九十五的数据你是怎么算出来的?有什么依据?”

面对这个永远无法与自己思维脚步合拍的男人,何溪醉再次长时间的无语。她深刻感受到,做出离婚这个决策并将其成功付诸实践,这对于自己来说确实是无比英明正确的。

“我休息了。”

……你这个数字控……

何溪醉在心里说完最后几个字,然后再次用耳机、太阳镜和帽檐将自己掩护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尖利的惊恐叫声如同一把把锋利匕首,在半秒钟时间里划破了何溪醉那刚刚平滑如绸布的睡眠。她刚来得及睁开朦胧睡眼,便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车身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剧烈摇晃。

“掉下去啦!”

某个人的尖叫从各种惊叫声中剥离出来,被何溪醉的听觉神经捕捉到。一种只有目睹死神真容时才可能产生的极度恐惧与绝望支离破碎地掺杂在那嘶哑音调中,何溪醉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建起一堵防火墙,抵抗这声尖叫带来的毁灭性震荡,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失重了,而也就在这个时刻,她感受到身旁童彦若突如其来的紧紧拥抱……

……无边无尽的黑暗……

……

仿佛在黑暗中徒步走完了一光年那么漫长的旅程,当何溪醉意识恢复,挣扎着撑开沉重眼皮的时候,她首先感到一片明媚光亮,四周围静悄悄……不,也不是完全的寂静,似乎有一个人在说话,隐隐约约……

……怎么回事……

何溪醉直起身来,她这才察觉到自己刚刚是趴在一张桌子上。

……桌子?

表层漆面略微有些剥落的蓝色木质桌面……

自己的胳膊占据了桌面前半部分,桌面后半部分,从左到右,按照由高至低的顺序,整整齐齐摆放了一排书籍……

目光再抬高一些,何溪醉开始呼吸不畅,肺泡似乎在渐渐失去扩张收缩的机能。

一个后脑勺,扎着棕色发圈的马尾……

前面,更多顶着各种发型的后脑勺……

何溪醉完全坐直了身体,她挺直后背,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图景。

许多后脑勺的最前端,一个女人站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在女人身后,是一大片黑色墙壁……

……黑板?

……

……这人?

……

何溪醉的大脑飞速搜寻有关这个女人面容的信息,很快,一个词蹦了出来——达令!

何溪醉高中时的班主任陆大玲。因为名叫“大玲”,又是教英语的,所以同学们给她起了这个昵称——达令。

……达令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两个字,何溪醉这才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上,这下,呼吸不畅彻底演变成呼吸停顿。

教室!

一间宽敞、明亮、坐了满满学生的教室!

一间正有老师上课的教室!

熟悉的教室……

黑板上方的墙壁上贴有一面国旗……

黑板最右侧写着当天的课程表……

四周墙壁上挂着科学家画像和装裱着名人名言的镜框……

……

忘记了呼吸的何溪醉几近痴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当她极其缓慢地扭过头,一张就算她苍老成养老院里只能坐着晒太阳的老妪时也不会忘记的面孔出现了。

童彦若!

何溪醉的目光如同一张面膜,严丝合缝地贪婪贴在那张面孔上。

那么年轻,那么英俊,那么……惊异?

童彦若用一种见了史前生物似的眼神死死盯着何溪醉,这让她极快地从花痴妄想中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的何溪醉首先感到巨大震惊,而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海啸般的恐惧和无穷困惑……

……他!他怎么变得这么年轻!简直和高中时一样!

……我和他怎么会在教室里?高中教室?

……达令?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个样子?怎么会没老掉!

……为什么高中同学全都聚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是在大巴车上?

……大巴车到底出了什么事?

……

童彦若从何溪醉充满惊恐与疑惑的目光漩涡中读出了她的心思,他伸出手,从她课桌抽屉的一侧摸出面塑料盖小圆镜,一言不发递到何溪醉手中。

塑料这种材质居然也能冰凉到这种程度?

何溪醉没有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她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目光从童彦若脸上撕下来,缓缓移动到镜子盖上。

粉红色的塑料盖,上面印有HelloKitty图案,是她初中时,父亲带队到日本参加比赛时给她买回来的礼物之一。

慢慢翻开塑料盖,如同翻开了潘多拉魔盒的盒盖,何溪醉在镜中看到了不可思议到恐怖的画面——自己豆蔻年华时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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