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姸握着那帕子,步子踉跄的走出梅苑,一串深深浅浅,斑驳寂寥的足迹,在她身后蜿蜒,不知何时,天地间飘起细碎的雪片,渐渐覆盖了那些凌乱的足迹。
修纯扶住暄姸说道:“主子,下雪了,快些回去吧,天大的事,回去再细加思量。”
风愈发的紧了,携了雪片打着卷扑到三人身上,三人相互倚着扶着,在风雪中艰难的前行,方才出了梅苑不久,前方远远的隐约奔过来个人影,渐行渐近,极快的行至暄姸面前,那人许是没有料到这样的天,竟还会有人出来,到如此僻静的梅苑来,见着暄姸三人,不由得一愣,忙低下头躬身请安。
暄姸犹自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一瞧是个小太监,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叫他离去,方才一错身的功夫,暄姸猛地瞧见那人的侧影,极为的熟悉。回首瞧见他的背影,心中的那个人越发的清晰起来,她忙大声喊道:“你,站住。”
那人身形一滞,暄姸缓步走到他的身侧,说道:“你,转过身来。”那人犹豫了下,虽转过身却依然垂首而立,暄姸不自主的蹙了蹙眉,冷声说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到上苑梅林做什么。”
那人颇为怯懦的回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是司苑局的。到梅林来取些梅枝回去给各宫的主子做盆景。”
“你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暄姸话音方落,那人缓缓抬头,颇为诧异的望着暄姸,暄姸一瞧,竟是一张从未见过,极为陌生的面孔,心生狐疑,竟不是那人,真是自己看错了吗,想着,摆了摆手说道:“你退下吧。”
祉岚望了眼那人的背影,低声说道:“难怪小姐会看错,真是太像了,只是长得却是半点也不像。”
暄姸点点头说道:“是我想多了,咱们回吧。”
三人渐行渐远,任谁都不曾注意到,那人隐匿在梅树之后,望着暄姸离去的样子,唇边牵出一抹笑意,那一双眼眸,似一汪春水微漾。
“主子,她对冷翠起了疑心。”彤妃捧了手炉,正立在廊下,冷眼瞧着那雪愈下愈大,把一盆盆本就已枯枝败叶的牡丹,覆盖成白茫茫一片,庭前愈发的清冷空落,听得纤巧的回话,颇有兴致的一笑,示意纤巧说下去。
“此事说来,也是怪那丫头,太过伶俐出挑了。她本就生的一双巧手,绘的花样子惟妙惟肖,又是懂些文墨的,自是让她起了疑心,不过那丫头心思缜密,说出了何望,才把事情给遮掩了过去。”纤巧沏了杯茶续道:“主子,外头冷,进去吧。”
彤妃却丝毫不觉冷意,望着庭前的满地萧索,笑道:“往日里太热闹了,猛然间冷清下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她回首对纤巧续道:“去告诉何望,把话说的圆满些,别露出什么破绽来。”
“主子,何望往日是咱府上的奴才,自是可信的,那丫头,信得过吗。”
“她的命都是本宫父亲救的,谅她也不敢有异心的。”彤妃胸有成竹的说道,面上那股子笑意,浓浓的漾到唇边。
“主子,蒋太医过来了。”二人正思量之时,一个宫女行至近前,低声回道,纤巧一愣,疑惑的望着彤妃,彤妃一边进殿,一边笑说道:“是本宫传他进来的,想问问他,本宫这么久还没有一丁点动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说着,蒋蕴晨进了殿,细细替彤妃请脉,半响过后,方才沉声问道:“下官开的药,娘娘可曾按时服用过。”瞧着彤妃微微颔首,蒋蕴晨蹙了蹙眉头,斟酌了半响续道:“既是按时服用,可娘娘身子的状况,并未有明显的好转。”
彤妃刷的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冷声喝道:“你曾对本宫承诺过,定能调理好本宫的身子,如今却又说没有半点好转,你是在戏耍本宫吗。”
蒋蕴晨忙着跪下去说道:“娘娘恕罪,下官定会尽力而为的。”
纤巧见状,忙拽住彤妃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彤妃这才回过神来,定下心思温和的说道:“罢了,也是本宫太过心急了,这才训斥了你,你莫要怪本宫啊。”
蒋蕴晨连连说着不敢不敢,纤巧笑着问道:“蒋太医,不要如此忐忑不安,你的功劳,娘娘是记在心里的,自是不会亏待了你的。”她瞧见彤妃微微一笑,续道:“你且起来吧,娘娘的身子,如今是怎么一回事。”
“娘娘以往麝香用的过多,已是深入体内,需多花些时日调理方才可以有孕。”蒋蕴晨想了片刻,提笔开方:“下官再重新斟酌个方子,以尽快将娘娘的身子调理好。”
“如此甚好,依你看来,需要多少时日。”彤妃走到桌案前,望着那方子问道。
“这,这,娘娘身子底子好,想来一年的功夫即可痊愈。”蒋蕴晨偷偷瞥了一眼彤妃,心有余悸的回道。
“一年的功夫,本宫还等得起。”
“主子,惜薪司总管刘振求见。”蒋蕴晨方才离去不久,便有宫女引了刘振进来,彤妃一怔,问道:“刘振,他来做什么。”
纤巧正侍弄着窗前的供着的梅花,闻言回首笑道:“主子忘了,如今天愈发的冷了,各宫里的炭自是不够用了,这刘振定是来请主子的旨意的。”
彤妃抚了抚鬓边的绢花,颇有些头痛的说道:“整日里杂事怎这么多,这个六宫之权当真不是这么好担的,传他进来吧。”
不多时,刘振递了本册子上前,彤妃细细翻看起来,愈看眉头愈发的紧蹙起来,猛地将册子掷到刘振的脸上,怒气冲冲的说道:“刘总管,你的差当的是愈来愈有眼色了。”
刘振不明就里的跪在那,不住的磕头说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求娘娘明示。”
纤巧忙捡起册子,细细的翻看起来,边看边冷声说道:“你看看你这差当的,也难怪主子会发怒,如此多的兰花炭,宫里要有多大的开支。”
“娘娘明察,各宫的主子都金贵的紧,普通的炭燃起来,怕熏坏了主子们。”刘振急急的辩解道,这一说,竟让彤妃轻笑起来,接过册子,行至他的近前笑着说道:“金贵的人,用些上好的炭,自是没错的,可是这素来就低贱的人,也用兰花炭,岂不是糟蹋了。”言罢,目光在他的身上扫了个来回。
刘振极快的明了了彤妃话中的意思,忙着说道:“娘娘英明,是奴才愚钝了。这兰花炭,唯有娘娘宫里,坤宁宫和凤鸾宫合用。”
彤妃却笑意更浓:“你还漏掉了绯烟宫,至于这坤宁宫,就罢了吧。”
刘振正欲问些什么,彤妃却已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就这么办吧,你退下吧。”
望着刘振离去的身影,彤妃嘲讽的笑道:“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不堪大用。”
“这个哑巴亏,坤宁宫也只能咬牙咽下了。”纤巧笑道,不疾不徐的在彤妃的肩头拿捏起来。
“本想是让绯烟宫也受些罪的,奈何此时,不能与皇上撕破脸,只能如此做了。”彤妃目及窗前的梅枝,红白交错,花枝横斜。她快步上前把梅枝给扯了出来,狠狠地丢到一边,极为厌恶的说道:“本宫最讨厌梅花,天寒地冻的,偏偏它开的最艳,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讨人厌。”
雪一直下到掌灯时分,方才渐渐停下来,一盏在风中摇曳的昏黄宫灯,渐行渐近,在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废廊檐处停驻,回廊转角处早已立了个人影,一见那灯烛渐近,忙着躬身请安。
“罢了,绝尘,我早对你说过,这宫里戒备森严,你如今在躲在这里,就该隐匿了身形,不要引人注意才好,你偏偏不听,今日竟让她撞了个正着。”提灯前行的女子瞥了他一眼,丢过去一包东西续道:“这是金创药,想来你再用上几日,伤势就该痊愈了。”
绝尘忙着回道:“多谢主子,今日之事是奴才大意了,奴才没有料到,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如此大的雪,竟还有人出来,不过,奴才使了易容术,谅她也是认不出奴才来的。”
“踏雪寻梅这等事,也唯有她做的出来。那你倒是说说看,大白天的去梅苑做什么。”那女子温和的笑了下,这一笑,竟晃了绝尘的眼眸,他心中闪过个念头,谁能料到,如此美的女子,竟会有着蛇蝎般的心肠。不过,这也并不怪她,身负国恨家仇,任谁都是会狠下心去的。
绝尘极快的转过心思,沉声回道:“主子明察,奴才是猛地发觉,丢了条帕子,才回转到梅苑去找的。”
“丢了条帕子,是哪个女子送的,如此要紧,竟让你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找,后来找到了吗。”那女子笑意渐浓,光晕笼着,愈发的美艳不可方物。
“主子见笑了,哪有什么女子送的,只是一条寻常的帕子,不过上面绣了奴才的名讳,奴才怕被旁人寻到漏了马脚,这才去寻的,谁知竟没有找到。”
“无事,只一条帕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往后莫要再莽撞行事了,不要以为你身负上乘武功,又有高超的易容术,就不会被人发现,这宫里,你看不见的高手多着呢。”那女子恢复冷然模样,丢下这么一句话,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