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世子,在下要去趟锦瑟宫,麻烦你送我过去,别忘了带上凤玉。”云隐月如斯想定,便斜靠在榻上,淡然的语气,仿佛她的吩咐只是对一个仆人而已,而非一国世子与天下第一公子,如此随意之人,怕是天下无出其右者。
云意然像是能包容一切一般,挂着那抹清和的笑意,看至此,让人不得不相信纵然云隐月有什么荒诞的要求,他也会照办。
见云隐月还未穿戴,云意然转身出了屏风等候。
云隐月用双手撑起身体,微微挪动双腿,丽眸之中掠过一抹诧异的神色,她竟然还能动,以往每次寒疾发作之后,双腿都不能动弹,这三年来年年如此。
自被风凌天发现弱点之后,每年腊月二十左右的夜晚,他也曾如云意然一般为她守了一夜,方才,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回到火光吞噬那个人之前的日子。
穿上稍显宽大的白衣,束起发丝,云隐月走到温池边,看着慵懒的雪貂,微微失笑。忽然之间,云隐月心里升起一抹疑惑,云意然的寝宫应该是以简单朴素为主,却为何会有暖玉阁,暖玉阁温池里的水应该是引自天然温泉,这其中的施工耗费应该不小。依云意然的心性,应该不是一时兴起,难道是有所需要?但是看云意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哪里需要调养的?
云隐月摇了摇头,不做多想。
天色灰蒙蒙之际,落雪苍苍茫茫,宫中众人尚未起身,只有为数不多的侍女在穿梭。
云隐月坐于轮椅之上,望向门外的积雪,无澜的脸上带着丝难色。云意然同样驻足在门口,带着点犹豫。
雪中行路难,轮椅怕是也不例外。车辙留下的痕迹,势必会引人注目。
云意然思及此,道:“我背你吧。”
无视云意然的话语,云隐月缓缓站起,径自走入风雪之中,她并非非坐轮椅不可,纵然她现在走不了多远。
无意识地,云意然拉住云隐月的衣袖,清雅而又含着宠溺的笑容道:“当下无人,你身体刚有好转,莫不是半路想要出事故,让含烟姑娘当心。”
怎么无论是凌风吟还是云意然,都是拿含烟的话来堵她。然而想起含烟,云隐月却不得不有些妥协的神色。
而这边,云意然二话不说,趁着云隐月犹豫之际,一个转身,已经将她稳稳地带上后背。纵然她不肯承认,他亦不想勉强,总有一天,他会如愿以偿得到她的认可。
伏在云意然的背上,云隐月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
“原来如此,昨日众人只知道我挡箭受伤,却不知接箭之人受伤更重。”云隐月稍稍回想,便知事情始末,“既然是因为我的缘故,回来后便让含烟处理一下。”
云意然莞尔。
宫门外驻守的林羡与楚遥,看到堂堂一个世子竟然背着一个人出来,不觉一怔,疑惑之下,还是如常行礼。
“林羡,你留在轻云宫,守护好无情公子的人,楚遥,你通知墨之,让他先行准备第三关。”
雪色装满了整个世界,空荡荡的小径上,一天蓝色俊挺的俊逸男子背着一白衣如雪的俊美男子,雪中留下一排清浅的脚印,不多时,便为落雪掩盖。
他们身后远处,立着一紫色锦衣男子,只是原本风流的桃花眼此刻黯然失色。一身的紫色锦衣,落满了浅浅一层雪花,墨发之上,早已经积满了飘雪。
昨夜轻云宫外,守备增强,掬月军四将中的两将一直巡视四周,他在轻云宫外,看着暖玉阁失了光芒,他陪伴了一个雪夜,听了一晚的琴声,直到琴声消失,一切归于寂静,他也未曾离去,因为暖玉阁中,还留着云意然与——无情。
根本什么也不会发生,他知道,但是,他挪不开身,直到漫长的雪夜悄然流走,轻云宫外的守卫却是一直默然驻守,云意然背着无情那般自然温馨地行走。背上的无情,没有排斥的神色,一脸的安静恬淡。
嫉妒,原来潇洒不羁的他,也会嫉妒,那一刻,心好痛,忽然间,雪仿似堵住了心口,令人窒息。
然而,另一边的两人,一无所觉。
一路上云意然与云隐月皆是无言,如此的贴近,云隐月仿佛又想起了刚刚醒来之时的相拥而眠,又想起了为她输了一夜真气的云意然,犹豫了片刻才道:“你有什么要求,尽早言明,我不希望拖欠着。”
“你肯喊我一声哥吗?”云意然却没有片刻的犹豫便直言道,好像酝酿了许久,却一直压抑在心中。自从听得云隐月闯荡江湖的消息,十年来,这一想法便已经蕴藏于心了。
“哥。”淡淡的清冷的声音,响在云意然的耳边,说者虽然无心,但听者却是为之一颤,还未等云意然从惊喜中缓过神,随之而来的话语却让他不得不苦笑,“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并非难事。”
云意然勉强一笑,他知道,这件事难如登天,不急在一时。
“无情,我知道你不想欠人人情,但是,次次如此,你会为此所累,陷入两难,你既想做无情之人,却又念念不忘还清别人,如此,难道不矛盾吗?你若想与人撇清关系,此举不明智。”
云隐月沉默,或许被云意然说中心事,或许不想多做纠缠。
然而,以后发生的事实也验证了云意然的担忧,面对比以血染就还要令人痛苦的事实,当云隐月回忆起今日云意然之言时,留下的只有一行清泪,今生唯一一次的流泪。
锦瑟宫前,云意然早已经放下云隐月,他掏出袖中的凤玉,递给门口的护卫,护卫一脸敬重而又肃然地等着云意然的后话。
“陈靖,父王可还在锦瑟宫中?”
“回世子,王已经离开,前往掬月宫探望公主了。”昨日四名护卫中的首领陈靖回道。
“将此玉交给锦瑟夫人。”云意然略微沉吟,又补充道,“就说此玉并非倾月公主所有。”
未过片刻,陈靖急忙从宫中跑出,语气中带着急促:“两位快请。”
锦瑟宫于典雅中透着朴素,于精美中透着细致,仿佛精致的玲珑宝塔,又如天然孕育的屏障。
越来越接近锦瑟阁,云隐月面上依旧是一片淡然,然而拢于袖中的纤纤素手,却紧握成拳,又兀自放开,如此反复,左手不自觉间已经抚上了玉戒,而人也已经停驻在锦瑟阁外。
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淡定,云隐月心中苦笑。
“我……在外面等你。”云意然止步于锦瑟阁前,对上云隐月淡漠的双眼,清雅一笑,带着鼓励与抚慰。
云隐月走了一步,顿了顿,终究还是走入了锦瑟阁。
云意然临着风雪而立,缓缓抬起右手,摊开手掌,不消片刻,白雪落满了白皙的手掌。
天下,短短两字,轻如鸿毛,却也重如泰山,隐月想夺天下,本想让他手握天下。但是,天下何其重乎,他也可以为她逐鹿天下,只是,让他独自傲然临立于高峰之巅,接受众人的膜拜,他宁可临溪奏流水。可是,那如果是她所愿,困于重重宫墙之中,他是否可以做到,或者可以忍耐?
答案是明确的,命可以给予,几十年的孤寂,他也可以独自品尝。
纵然可以,只是,抬起左手,抚上右臂,命格是否允许?
兀自仰视天空片刻,而后又径自俯视大地,随后,眼帘透过飞雪,不知望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