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厨房内一片繁忙。万仁负责和面，万义负责磨面，万礼负责劈柴，万礼抱着一本书守在灶边负责生火，万信年纪太小，跟其他姐姐一起糊纸袋子。大家分工合作，为了以后天天有肉吃。

“老大，面都磨好了。”万义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长得人高马大，力比蒙牛，分配给他的工作很快干完了，他靠到万仁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凤姐好像有什么心事？”

万仁向凤姐那边看去，果然，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你来和面。”万仁撮了撮手，把擀面杖递给万义。

“老大，明年我要参加武举，要勤练功才有可能考上武状元。再说了，我又不会和面。”万义不乐意了。

“叫你和你就和，有谁天生就会？考武举？！你小子流民一个，良民的不是，有资格参加吗？”万仁没好气地数落了万义一顿。

万义顿时气馁，乖乖和面。

地确，明朝做什么都是讲出身的。明代实行黄册制度，军户，民户，匠户，属于良籍，可以参加科考做官，遂有‘良人’‘良家子’之说；像万仁万义这样的流民孤儿，是没有户籍的“黑户”，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武举也不例外。

通过科举晋身之途已经被堵死，还是老老实实地挣钱过过小日子，别做当官发财的白日梦。

“凤姐，跟我出去一下。”万仁推了推正在发呆的李凤姐，转身出了厨房。

万仙观内有五个男孤，四个女孤，其中李凤姐的年纪最大，今年十八岁，是无根道长收养的第一个孤儿。身世不详，万仁只知道她姓李，大伙儿都叫她凤姐。虽说凤姐的年纪在众孤中排行老大，在万仙观的资历也最老，理应由她担任当家大姐。不过，自打万仁这个“积年老妖”驾临万仙观，他的人气飙升，没多久就成功抢班夺权当上老大。凤姐退居二线，管起了后勤。

初春的晚风料峭，屋外阵阵寒气逼人。李凤姐木木地立在冷风中，神情黯淡。

“怎么了？”三个月前，万仁被无根道长抱回万仙观的时候一直高烧不退，就是凤姐日夜照料，他才挺了过来。万仁很感激凤姐，把她当亲姐姐来看待，他最看不得她受委屈。

“没事。”凤姐摇摇头，泪珠儿却不住地往下掉。

“还说没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们凤姐。”

“没事，我先去忙了。”凤姐还是不肯说，转身回屋。

万仁不再追问，凤姐看似柔弱，性子却极刚强。她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

“仙儿，出来一下。”万仁冲屋里喊道。

仙儿，姓赛，年方十六，日间与万仁上街帮忙收钱的就是她。万仁最喜欢这位小妹，名字好听，长着一张可人的小脸蛋儿，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到她就有种初恋的感觉。

“小仁哥，什么事？”赛仙儿有些害羞，因为万仁总是找借口跟她在一起，众姐妹时不时地取笑她，说他们是一对双栖鸟。

“凤姐好像是有心事。”

“嗯，刚才柳妹偷偷跟我说，日间的时候凤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抹泪儿。”

“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顾先生。咱们上街那会儿，顾先生派人来取寄放在咱们这里的行李，看样子，他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万仁闻言大怒，冲着屋内喊道：“小义子，小礼子，出来。”

“老大，什么事？”

“走，咱们进城找顾鼎臣算帐。”

“老大，现在天都黑了，城门早关了。”万礼提醒道。

万仁也是急火攻心了，听三弟这么一说，这才想起城门晚上会关。不过，他的怒气未消，向众人问道：“你们今天都在观里？”

“都在啊。”

“那你们为什么让人把顾鼎臣的行李拿走？他在我们万仙观白吃白住了一个多月，食宿费一分都没付。现在他高中状元了，就翻脸不认人。忘恩负义，小人！”万仁咬牙切齿地骂道。

万仙观本来就穷困潦倒衣食无着了，凤姐心太善，收留顾鼎臣这个穷书生。一个多月来，大家省吃俭用，把好吃的都让着他，最好的房间留给他。为了不影响他备考，万仁每天天不亮就带着众兄弟到外面去溜达。正月里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大家都在外面受冻，为了就是让他安静地读书。

最苦的还是凤姐，每天端茶送水，像贴身丫鬟一样伺侯着。大家都看在眼里，知道凤姐心有所属，再苦再累也只能由着她。

可是现在，人家出人头地了，不认人了。

“对，咱们不能这样算了，明天就去找这个鸟人算帐。”万义附和。

“算了，随他去啊。人家现在有功名在身，不能跟咱们这样的贱民为伍。”凤姐摇头劝道，她心太善，心里只怪自己太傻。

“贱民？谁是贱民？我们不偷不抢自食其力，活得光明正大，我们对得起天地良心，我们哪里比不上人家了？”万仁很不服气，他早就看鼎小人不顺眼了。

考中了状元，非但不来万仙观道谢，连报喜的人也不派一个，这种绝情寡义的小人，猪狗不如。

“老大，凤姐说得对，人家现在有功名在身，还是钦点的翰林，咱们这样子去找他，也不一定能见到他，咱们要从长计议。”家里出了大事，万智也放下书本，参加大讨论。

“什么从长计议？按我说，咱们明天就找上门去收帐，如果他不给，咱们就把他欠钱不还的恶名传遍北京城，看他还能不能在京城混。”万礼说道，他平日里就喜欢跟老四斗嘴，老四这个书呆子说什么，他肯定要反驳。

“官字生来两个口，舌头无骨任你拗。咱们人轻言微，说不过人家的。”万智看着三哥，摇头苦笑。

“说不过也要说，难不成欠钱不还的人还有理了？”万礼嘟哝着。

万仁却见凤姐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不忍再提起她的伤心事，他止住众人的争论，对一旁一直不说话的老五说道：“小信子，明天一早你就进城，把一个状元包送到那人的手上。记住，一定要亲自送到他的手上。送完就回来，一句话也不要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