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清晨,文武百官齐集太和殿外,等候太子驾临视朝。由于皇帝病重须静养,内外政务皆交由太子监理,早朝自然也由小太岁主持。小太岁虽然不愿早起上朝,可父命难违,他只得硬着头皮早起。
诚如万仁所言,如想皇帝安心养病,小太岁必须摆出一副勤政爱民的样子,哪怕是装装样子。
“李科长,东西准备好了?”刘健与一名身着七品官服的年轻官员正在交头接耳。
“阁老请放心,都准备好了,早朝时自会上奏。”李科长乃吏科之长——吏科都给事中,同僚们称其为科长。都给事中虽说只是七品小官,不过权力一点都不小。
洪武六年,明太祖朱元璋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下,再设六科,各科设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与给事中,均从七品,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另负责记录编纂诏旨题奏,监督诸司执行情况;乡试充考试官,会试充同考官,殿试充受卷官;册封宗室、诸藩或告谕外国时,充正、副使;受理冤讼等。
总之,内外奏章均必经其手,足可见其品卑而权重。这些七品(从七品)小官甚至还可以参与“廷议”,“廷推”,参与朝廷大政方针的制定,监督其执行。平时见谁不顺眼,不管皇亲国戚也好,世勋显贵也罢,皆可上书弹劾之,好不威风。
卯时刚过,小太岁驾临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官员及六科科长方可上殿奏事,余者皆于殿下侯旨。其实,朝廷立内阁主理政务之后,早朝大多流于形式。阁臣们将拟好的条旨一一上奏,皇帝一一答复,或准或不准。准奏则当即下发有司执行,不准则再发回内阁重拟条旨。
小太岁最怕麻烦,阁臣所奏之事皆是准的。不一会的功夫,阁臣陈奏完政务。司礼监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李科长出列,将一份奏章呈上,司礼监下阶,将奏章取了,回到阶上唱读:
“吏科都给事中李傅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乞赐圣断早黜奸险巧佞之贼臣以清朝政。臣观太子洗马万仁,不学无术,目无君上,实不堪为东宫侍从,...”
“停停停,不要读了。”小太岁一摆手,让司礼监住口,心中却暗道:果不出仁兄所料,昨日之事只过一日,弹章立见于朝廷。
“殿下,臣等所奏之事事事属实,还望殿下明断。远小人,亲贤臣,社稷幸甚,百姓幸甚。”李傅一脸诚恳地进言,不用问,他口中的小人,自然就是万仁了,至于贤臣,除了阁臣们还有谁?
“尔等所奏之事,父皇早已获悉。昨夜父皇已降旨将其革职为民,以示人臣不忠之戒。唯念其曾有擒逆大功,特旨令有司不可再追究。”小太岁一本正经地说道,言下之意非常明了:皇帝已经罢万仁的官了,你们就不要乱吠了。
听得小太岁所言,殿上众臣皆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都傻眼了:被革职了?!不可能!再看小太岁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这才信了七八分。此时,众大臣顿觉脸目无光,特别是刘健,更是羞愧难当:人家都被革职了你还上奏弹劾人家,这马后炮打得,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
“父皇还有口谕:群臣中如有不法,不问亲疏,皆应依律惩处,如斗殴者,贪污枉法者。”小太岁不忘补充道,特别在说到斗殴者的时候,用的是重音,双眼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内阁三辅臣。
其实,小太岁也劝万仁不要去职,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罩住他。可万仁根本就不听,只说了一句:“你小子连国舅都罩不住?能罩得住我才怪?”言罢领旨自愿被革职去也。
罢朝之后,内阁三人组齐集商议此事。
“在下问过宫中的何公公,昨夜圣上确是下旨将那人革职。不过那道圣旨很是蹊跷,先是将那人革职,后又特赐其赞拜不名,入朝不趋之殊荣。各位,这其中定是大有文章。”谢迁如是说。
“李大人,您怎么看?”刘健向李东阳问道,内阁三人中,李最善谋,这个时候还得让他来参谋。
“好一个金蝉脱壳计,此子心计之深,恐当世无人可及。”李东阳闻目沉思了一会,长叹道。
“金蝉脱壳计?”谢迁不明所指,问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本官认为,圣上与太子皆无意罢黜那人,想来是那人自请革职的。”
“自请革职?”谢迁更是不敢相信,这年头想在朝廷上混个官当,那是相当难的,除了个别自视清高的人外,没几个人会说自己不想当官了,皇帝陛下把我革职。而谢迁在潜意识里就把出身市井的万仁打入小人之列,小人皆爱财,应该视官如命一心向上爬才对,因为爬得越高,才能贪得越多。
自请革职?!别逗了,人家还没贪够呢。
“懂得急流勇退,这小子实在不简单。不知各位是否注意到殿上太子所言,太子殿下似乎已然明了刑部不会严审李郎中,想来是那人提醒了太子。此人步步料人先机,心计深不可测。”刘健皱眉道,他这时总算是明白了:想整人家没整着,反被人家将了一军。如果刑部不按律严惩李梦阳,太子殿下肯定跳出来说:“万仁立有大功,还是本宫侍臣,稍有不法就被革职。李梦阳毒打国舅,罪大恶极,更应从重处罚。”
“刘大人不必烦心,此子已被革职,谅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谢迁道。
“谢大人所言差矣,大人忘了姚广孝之事乎?”刘健反问道。
谢迁与李东阳听了,皆深以为然。姚广孝是永乐帝的重臣,虽是出家之人,却赞谋帷幄,终使永乐帝靖难成功,夺了天下。其与永乐帝亦师亦友,虽不愿立朝为官,却把持朝政,时称黑衣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