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仁让皇帝平躺在床上，再用几个枕头将其头部抬高。一切就绪之后，他将那枚发钗放到其眼前，让其凝视。

“你的眼睛开始疲倦了……你已睁不开眼了，闭上眼……你的手、腿也开始放松了……全身都已放松了，眼皮发沉，头脑也开始模糊了……你要睡了……睡……。”

很快，弘治就进入了催眠状态。万仁靠在他的耳边，轻缓低语：“睡，睡着了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烦恼没有了，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翱翔，回到那最美好的生活中......最美好的生活，最美好的记忆......”

“最美好的生活...”弘治的脸上笑容浮现，“娘在我身边，陪我玩，给我讲故事...，还有好多叔叔阿姨，他们给我送好吃的，让我当大马骑...”

“接下来呢？”

“有一天，娘突然紧紧地抱着我，告诉我去找一个穿着黄袍子，长着胡须的人，说那是我父亲。她给我换上小红袍，送我坐上小轿子。之后，之后，她就不见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还有很位给我当大马的叔叔，他也不见了，那些叔叔阿姨，也都不来看我了...”弘治有脸上尽是哀伤，脸上还挂着泪，“不要，娘不要离开我...”

“他们没有离开你，他们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守护着你长大。他们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成为好皇帝，他们都很高兴...”

“真的？”

“真的，他们看到你有好皇后，有好儿子，更加替你高兴。”

“哦，我当上了皇帝，娶了好皇后，还有好儿子...”弘治的脸上又回复了安祥的笑容。

“现在安心地睡，睡醒后什么病都会好起来。”万仁说着，示意张皇后坐到床边，并请其用手轻抚皇帝的脸，让他安稳入眠。

不一会的工夫，弘治帝就沉沉地睡去了，万仁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催眠术，幸好没有中途掉琏子。张皇后看着丈夫安详的睡脸，非常感激地看着万仁。

“皇后娘娘，借一步说话。”万仁小声地说道，生怕吵醒了皇帝。

张皇后轻抚着丈夫的脸，见其暂时不会睡醒，这才起身跟万仁走出寝宫。

“这次又是多亏了万卿家，本宫让太子传旨重赏卿家。”张皇后道。

“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圣上的心结只是暂时解开了，至于心病还会不会再犯，草民不敢保证。娘娘应多陪在圣上身边，如其不能安眠，就像刚才那样轻抚他，安慰他。如圣上精神好些了，日间多陪他出去走走，不宜闷在寝宫里。”

“卿家留在宫中，圣上如有不适，卿家也可立时到诊。”张皇后的眼中满是求肯。

“皇后娘娘，草民长留宫中并无大益。圣上之病只能养不能治，最应该陪在圣上身边的人应该是圣上最亲近的人。也只有娘娘和太子在旁相伴，圣上才有战胜病魔的毅力，这些是草民无法代劳的。”

“原来如此，本宫记下了。卿家还是不要出宫为好，本宫如有不解之处，还要向卿家多多请教。”张皇后还是不舍得让万仁出宫。

“草民不能奉命，草民还有很多兄弟姐妹要照顾。”万仁不想过多是介入皇家生活，毕竟伴君如伴虎，还是保持点距离为好。而且他也知道：一旦进入皇宫那就得对皇帝的生命负责。以现在的情况，皇帝是命悬一线了，这个责任万仁可不敢担也不想担。万一皇帝死了，说不定皇家一怒之下会迁怒于医者。这个大黑锅真要砸下来，任你有天大的功劳也白搭。

张皇后见万仁不听令，眉头不由得一皱，她那一双凤眼转了几下，道：“如卿家愿意留在宫中，要什么，本宫就赏什么。”

“草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了，不缺什么。”

“本宫让太子升你官。”

“草民出身太低，难容于官场，这个官不当也罢。”万仁摇头道，说实话，皇家没有多少东西能让万仁留恋的。权力？皇家现在处处受制于文臣集团，连国舅都罩不住，还有何权力可言？！财富？万仁经历过中彩票到被车撞的大喜大悲，深知富贵荣华如浮云，所谓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挣。万仁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开个小店挣些小钱，天天有工作有饭吃还有欢声笑语，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不亦乐乎。

“本宫听说卿家要开店，本宫赏你一座酒楼。”

“谢过皇后娘娘，只是草民觉得万仙观风水好，不想搬。”

一个对钱和权都不感兴趣的人，张皇后顿时无计可施。当然，她知道不能用强迫的手断把人家扣留在宫中。人家要是心不在宫里，你就是强迫也没用，反而还会撕破脸，这更没好处。

“母后，父皇怎么样了？”这时，小太岁匆匆而来，只见他一身朝服，应该是刚下朝回来。

“小点声，你父皇睡了，这还多亏了万卿家。”

“原来仁兄也来了，仁兄出马，那自然是万事大吉的。”小太岁微微一笑，把万仁拉到一边小声道：“今个早朝上，阁臣们上奏说要将李梦阳削职为民，还夺了他的功名，今后永不录用。”

“他们这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都被革职了，李梦阳所受的处罚只能比我重，不能比我轻。对这个结果，国舅满意了？”万仁并不感到意外，有他这个被革职的标杆在那里立着，那些想玩花样的阁老们也玩不起了。

“国舅还是不太满意，他非要杀了此人才甘心。”小太岁皱眉道。

“你去跟国舅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别赶尽杀绝。另外告诉他今后低调点，阁臣们被将了一军，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以后再有什么把柄让他们捉到，那就麻烦了。”

“他们敢？他们再敢不听本宫的命令，本宫就把他们赶回家种地去。”小太岁怒道，几天前受的窝囊气又涌上心头。

“话可不能这说，现在朝廷上下都是进士官，你要想国家安定，还得靠他们。所以说，只要他们不过份，你也不能太过份。政治是门妥协的艺术，人家退一步你也退半步，这样才能长治久安。”

“本宫就是气他们不过，满嘴仁义道德，却行着结党营私之事，好生可恶。”

“呵呵，连结党营私这个词都懂了，你小子有进步啊。”万仁不由得笑道。

“是小智哥教的，他的学问比那些翰林讲师好得多，还会用故事来讲道理，比那些只会讲经史的翰林不知好多少。”

张皇后见儿子跟万仁正聊得起劲，笑着回寝宫去陪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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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朝，众文臣皆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今天是李梦阳被革职，明天又不知轮到谁倒霉了。现在朝廷风向变了，监国太子对文臣们并不信任。虽然表面上还是对阁臣的条旨不加反驳，但是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了，只要弘治帝一崩，太子继位，朝廷铁定会进行大洗牌。

为了不被赶回家去种地，众文臣都默默地祈祷弘治帝千万别崩了。当然，也有一些自诩聪明的墙头草，正积极地观望着，时刻准备好弃暗投明。

内阁三阁臣也是闷闷不乐，今天同意罢李梦阳的官，不只是李梦阳倒霉，内阁也跟着倒霉，内阁保不住下面的官员们，那些臣下自然也就不再信任内阁。监国太子不信内阁，文臣们又集体对内阁不信任的话，那就是众叛亲离，阁臣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致仕。直白的说，就是辞职回家抱孙子。为了不至于灰溜溜地下台，他们又聚集在一起，商议对策。

“听宫里的何公公说，今早圣上又召那人入宫了。太子昨天招了一个侍读，也是万仙观的人。”谢迁道，这家伙最好搞关系，是内阁的公关部长，宫内外都有线人，消息自然是非常灵通。

“李大人，您怎么看？”刘健向李东阳问道，这李东阳虽然跟李梦阳名字相似，但是没啥血缘关系，更不是兄弟。

“谢大人，那人为何入宫？”李东阳是个慢性子，他不急不缓地问道。

“何公公说，圣上病情加重，御医束手无策，只得宣那人入宫诊视。”

“那人不是个厨子吗？也会看病？”刘健哑然失笑，心中却暗道：圣上不会是病糊涂了，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

“听何公公说，那人医术果真了得，他一进宫，皇上的病情就见好转。”

“那人年纪这么小，既有心计，又精通医术，这等鬼才是何人教出来的？”李东阳自言自语着，眉头却皱成川字。

“不管那人师承何人，只要不是科举出身，就是来路不正。凡是来路不正的人，自然不能进入朝廷。”刘健急道。

“这个，恐怕不是咱们能做得了主的。本官认为，咱们最好还是见一见那人，能化敌为友那是最好。如不能言归于好，咱们再另想办法。”

“见他？这等市井小人？！”刘健嗤之以鼻，显然，他觉得去见万仁这种没功名的市井小人是自降身价。

“本官去见他就好，你们等消息，且不要轻举妄动。”李东阳苦笑一声，他只得自己上万仙观去了，要是带上这两位急脾气的同僚，说不定一见面就大吵特吵。

谈和？宣战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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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皇后虽然多方挽留，万仁还是坚持出宫回万仙观了。弘治帝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第一件事是喊饿。张皇后见丈夫脸色好多了，自是非常高兴，马上让下面传膳。小太岁请安问候，又陪老爹吃了顿饭，这才找借口开遛。

“圣上，出去走走。”丈夫吃饱了，张皇后建议道。

“难得今个精神不错，是该动动身子了。”

张皇后忙吩咐太监备辇，传令摆驾万岁山。万岁山在宫城北边，离乾清宫很近，出了玄武门就到了。张皇后记得万仁的医嘱，要让皇帝多出去走走，登山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万岁山上丛林蔽日，仙鹤成群；山下花草遍地，此时正值春花浪漫时节，登山观景沿途还可赏花，实是一乐事。

“扶朕下来走走。”景山之下，弘治想走动走动。

没等太监上来，张皇后亲手扶丈夫下辇，然后两人一起缓缓上山，那些宫女太监也挺识趣，远远地跟着，并不敢扰了人家夫妻俩游山的兴致。

“万仁出宫了？”弘治帝问道。

“出了，他见陛下睡得香，就请出宫了。这小子是很有才情，只是身上傲气太盛，难以驾驭。”张皇后没好气地说道，万仁没听她的话留在这宫中，这让她很是生气。

“既然难以驾驭，为何驾驭之？”弘治帝却反问道。

“这小子有才情，如能为陛下所用，必是栋梁之材。”

“朕不用他，留给太子用。”

“陛下都驾驭不了他，太子又怎能驾驭？”

“不用驾驭，朕另有办法。想当年，太祖高皇帝善于驾驭群臣，可留给建文的都是齐泰方孝孺之流，这些人忠是忠了，可是只知磕头办事，不知筹谋天下。建文之所以失了江山，就是因为手下这帮臣子被驾驭得久了，没了傲气，结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陛下真有办法让其为太子效忠？”张皇后急问道，她虽然不喜欢万仁，但是还想用他。万一丈夫一病不起了，孤儿寡母还得找个人来帮忙撑撑场面，要不然容易被人欺负，皇帝家也不例外。

“其一身硬骨头，傲气十足，朕初见之，亦不甚喜欢。然观之日久，方知其虽有傲气，却并非狂傲。其待人接物，处处透露真诚。如人平等待之，其必平等相待，如人礼遇之，其必加倍相报。如此赤心真诚之人，天下少有。”

“只怕陛下越是礼遇之，这小子就越是目中无人。”张皇后不无担心地说道。

“不会的，换了他人，朕不敢保证；他，绝不会。”

“陛下何以如此肯定？”

“今个他入宫，要赏赐了吗？”弘治问道。

“没要，他什么也没要。”

“这不就是了，他入宫为朕治病，并不是为了赏赐；几天前，他为太子出谋划策，亦不是为了权势。别人会说他不为小利必有大谋，朕却知道，他心中并不以为朕治病为功，更不以为太子出谋划策为利。他之所以用心为之，实出于一片至诚之心。他有医者父母心，看不得朕患病，所以入宫为朕治病；他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看不得不平之事，所以为太子筹谋，如此而已。”

“要是这小子真是无欲则刚，更无法为太子所用。”张皇后又道。

“你啊，妇人之见。为人所用的是奴才，太子手底下的奴才还少吗？有几个能办事的？你真想要人家真心为你办事，须真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