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走的已经很近了,说话都听的清清楚楚,虽然众人都听不懂鬼子在说什么,但从表情和动作上可以看出,他们在嬉笑,应该说他们在对着两个女子轻浮的调笑。
8个人呈双纵队中间夹着二十几名年轻女人,借着火把的光亮,巴丹看到其中一个很漂亮,是他所熟悉的那种洁净的漂亮。女人们被鬼子不停的推搡着,虽然被堵了嘴,但还是哼呀的挣扎反抗。
老者身边那个漂亮女人也在其中,他怎么会落在日本人的手里,巴丹还没来得及去想,耳边一阵风声响过,伏在巴丹身边的黑龙已经冲了出去,和山炮搏斗的时候他象一只笨拙的黑熊,但现在,他象一只可以撕咬一切的猛虎,龇着满嘴的獠牙,冲向期待以久的猎物。
黑龙第一个,巴丹本想做第二个,却被山炮抢了先,然后做了第三个,中国人做事就要有人带头,七人中已经有了三个带了头,接下来冲上的,是七人的全部。
黑龙的汉阳造和坦克搏斗时就已经零碎了,现在提着的是巴丹的枪,别人提枪是枪口向前的,他是向后的,枪口对着自己。从众人休息的山坡上冲下去,他的速度快得让枝条在他脸上抽出了一道道血痕,一棵横在路上的小树被他一撞两段。
当一群人冲出去时,黑龙已经和鬼子相遇,鬼子还来不及反映,和黑龙迎面的鬼子已经随着头盖骨裂开的闷响倒下,甚至还没来得及哼一声。随着第一个鬼子的倒下,训练有素的日军迅速组织有效队型开始反击,黑龙身边的鬼子紧跑几步,想脱离黑龙的攻击范围,一个黑影快速掠过黑龙身边,无声的把枪刺狠狠捅进了鬼子的腰部。
那是山炮的刺刀,黑龙狠狠瞪了山炮一眼,眼神里表现的、是对山炮的不满。
巴丹也向停止了调笑开始反击的日军扑过去,余下的六名日军呈三角型背对背端着刺刀和众人对峙,巴丹不在乎,完全不在乎,他的生命在夺过玉米饼那一刻就应该结束了,之所以没有结束,他期盼自己臆想的那样结束,与是,他挺身迎着刺刀,同时握紧手里的刺刀,没有枪体的刺刀。
场面发生了戏剧化的变化——也算是战场上的奇观。麻留跑的太急,一只从死人脚上扒下不对尺码的破鞋从脚下飞出,很巧,鞋子划了个优美的弧度落在日军两个三角队型中间。掉在地上的火把在忽明忽暗,微弱的光亮鬼子无法分辨是什么,随即本能性的卧倒。
巴丹等人也不知道飞来的是什么,但知道肯定不是手榴弹,子弹都没有那还有手榴弹。巴丹弯着腰平移着,忽然一声怪叫,那是别人不曾听过的野人般的吼叫,叫声凄厉而哀怨,愤怒而悲伤。离巴丹最近的日军开枪,如此近的距离居然吓得打歪掉,巴丹把枪刺由下至上刺入他的咽喉。
绵羊们扑了上去,在沉闷的撞击声中肢体翻倒,肮脏的躯体和黄色的军装扭打,愤怒的手指掐住入侵者的喉头,白色的枪刺溅起红色的血液,沉重的树棍挥起,棕色的枪托落下。
巴丹在刺死一个日军时已经虚脱在地上,是兴奋的虚脱了,七年来终于近距离的干掉了一个鬼子,心中的仇恨、心中的愤怒、心中的解脱抽空了他的身体。尊严在这个环境下只是愚蠢的奢侈品,要想让敌人敬畏,首先保证自己还活着。他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
平静后的巴丹爬起身来时,厮杀已是尾声。污脏的身体正与黄色的军装分开。巴丹愕然的看着这些自己熟悉的粗人,这样刀刀见血的厮杀是可以让人沉迷的,这些粗人们正在沉迷,热血和愤怒几乎冲破他们的脑袋。
绵羊在几分钟内撕碎了豺狼。侵略者原来如此虚弱,生死边缘挣扎的溃兵由于愤怒和不甘已经变成了嗜血魔鬼,重生起来的斗志由于激动和兴奋变成所有人的语无伦次。
众人都在呢喃着,没有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没有人问,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所表述的是同一个想法,哼呀的语言只是表现的方式有所不同。是对战友的安慰,是对自己的承诺,也是对未来的表率。
回过神来的女人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巴丹也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夺煎饼的女人也在其中,那是他能不能忘却的面孔,夺过簸箕的一瞬间,女人那惊慌,疑惑的脸庞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海。此刻的巴丹,脸上没了刚刚手刃鬼子的自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羞愧。
女人们已经在迹哥等人的帮助下松开身上的绳索,年龄大些的女人对着巴丹大呼小叫。“大兄弟,真的是你?”显然女人没有注意巴丹脸上的变化,虽然语气充满惊诧,但并没影响她钦佩的神情。
巴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从“大兄弟,真的是你”的语气里,巴丹知道女人早已经注意他了,在这粮食比命金贵的年代,谁会忘掉一个从自己手里夺走20几个煎饼的人,虽然那是她们自愿给的。
“大姐,你们怎么被鬼子抓了。”巴丹本想为夺饼的举动说几句感激道谢的话,但在粗人面前他张不开口,于是临时改变了注意,问起大姐事情的原委,以表示关心。
大姐没有回答巴丹的问题,而是喋喋不休的扯着大嗓门道:“我们没有救错你,你走后大家都以为你是吹牛皮的,现在回去后我可以和他们说,你们是多么尿性。(东北方言,勇敢的意思。)”大姐边说边对着身边那个洁净的美丽指手画脚,并用手指着这群无地自容的衰人,以证明他说的没错。
众人在沉默,火把映着每个人的脸,映着羞愧与自责,映着冷静与疯狂,映着伤逝与悲悯。
巴丹等人沉默时,树林里已经人影闪动,军人的本能和警觉使几人迅速拿起日军遗留的武器,麻留扑灭火把,巴丹搜集弹药,老赶带领妇女退向密林,黑龙等人则紧随妇女身后四处张望。
借着依稀的星光,周围几十个黑影在晃动,黑影开始射击,妇女们立刻发出十几声惊叫,老赶虽然极力在控制场面大声呼喊,“不要跑!”但没人听他指挥,妇女们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向村里跑去。
没有战场经验的女人如同雪地里奔跑的野鸡,被人追急了,把头扎在雪窝里一动不动,而身子却暴露在外,逃进村子会安全吗?或许女人没有想过,更没有想过会给村庄带来灭顶的灾难。
迹哥战场生存经验是丰富的,尤其逃命的经验,裹在女人堆里希望借着混乱溜掉,却被黑龙捏着脖子提回来,“***,刚才你就杀死半个鬼子,现在还想跑。”
麻留不解。“杀死半个?”
“最后我弄死的,他不是杀半个。”
迹哥舔了舔嘴唇回头骂道:“你姥姥的,大爷我高兴可以杀8个半个。”
“闭嘴!”巴丹喝止了他们死到临头的辩论。
他们闭嘴了,巴丹知道他们只是想缓解一下紧张,这样无聊的开始,这样无聊的结束......
衰人们紧跑着,日军在后紧追着,枪声伴着日语大叫的“乌哉(万岁)”声——衰人们多次和日军交手,不懂日语但至少懂得这一句,巴丹能听懂,父亲留学日本可以说流利的日语,巴丹也学会了很多,从日军的口气中,众人也都能听出身后的狂热。
日军的狂热来自女人,女人们在黑幕里被日军四处追赶,巴丹竭尽全力向女人大喊,“不要向村子跑。”没有人理会,魂飞魄散的她们竭力奔向他们心中的安全,却大部分落入了鬼子的包围。
巴丹的大喊引来日军连串的子弹,在他脚下打出长长的弹幕,差点打到了巴丹的脚掌。巴丹跳了起来,旁边的黑龙一把拉住他。“你鬼叫什么,她们听不见。”
鬼子的注意力集中在女人身上,却完全无视了巴丹等人的存在。鬼子连串的子弹把巴丹打清醒了,大姐敬佩的目光和洁净美丽的微笑让他忽然想起自己是英雄,英雄不应该逃跑,英雄应该面对敌人,面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