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丹、铁汉和卫雅去了卫府,唐文硕和粗人们则继续回他空荡荡的团部。卫汉权见女儿平安归来对巴丹千恩万谢,但只见到卫雅一人回来,又焦急问:“卫萍没和你们在一起?”
卫雅摇头。“我和姐姐分开时,她和其他的姐妹跑进了磨山村,应该不会出事。”
“磨山村已经没了。”铁汉的声音不大,却充满凄惨。几人愕然地看着伤感的铁汉。“我早该说的,鬼子围剿你们的同时,磨山村也闯进鬼子的部队,他们杀光了一个村子的人,包括我的母亲和妻儿,但没杀年轻女人,年轻女人被他们抓走了。”
“抓年轻女人?”巴丹苦思不得其解。
“鬼子费这么大周折抓人,说明暂时卫萍等人没有性命之忧,在想办法,在想办法。”卫汉权安慰大家,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同时把众人向客厅请,有什么办法哪。
经过近一月紧张的巴丹们终于安顿下来,可以放心的睡晚安稳觉了。筋疲力尽的巴丹吃饱喝足后,在卫雅的安排下倒头便睡,他已经太累了,徐州会战从准备到现在一个多月了,终于有了这一刻身体和身心的放松,他睡的昏天黑地。
当他睁开眼时,房间里的一切令他惊奇,这毫无疑问是个女人的房间,不管日子过得怎样,女人总喜欢在屋里弄些小零碎,这也毫无疑问是个女孩儿的房间,因为它尽管不是很豪华,却有种清幽干净的味道。屋里最精致的东西是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穿着中尉服装的年青军官,不好说他有什么特点,因为军人照相时都恪守着那种刻板而炫耀的姿势,巴丹仔细的端详着照片,觉得照片上的人甚至有点儿像自己的过去,除了风华正茂在这种相片上几乎找不到更多内容。
卫雅在他的肩膀忙碌着,她用布卷蘸了酒精,小心地在拭擦着巴丹的伤口周围,她根本没勇气让酒精触及巴丹的伤口——巴丹注意到自己是躺在她的床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脱掉了,长长的伤口已经严重溃烂,看上去很是恐怖。
巴丹终于没耐心忍受那种小心翼翼的擦拭:“省点儿心思。碰到伤口也不会痛了。”
她“啊”了一声,巴丹的醒来无疑让她受到惊吓,直接把瓶里的酒精一点儿没浪费地倒在巴丹伤口上,这让她慌了神,然后开始很狼狈,又怕弄痛了巴丹又想拭擦掉酒精。
“这样才有效果”巴丹道。
她惊咋,惊咋的如同小动物,她的目光不离巴丹的伤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巴丹开始安慰——安慰得近乎于炫耀,“伤口早已经没知觉了。要痛也是身体里边痛,心痛,像炸开的痛。”
她手忙脚乱时大概是不怎么听人说话的,她也听不懂巴丹高深的含义,只是自顾自的在念叨着:“我是笨蛋,什么也做不好的笨蛋,哥哥经常这样说。”
“照片上的是你哥哥?”巴丹问。
“是!中原大战时,他死了。”卫雅的表情开始伤感。
巴丹赶紧转移话题,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照片的人,朦胧中对卫雅的回答竟然觉得欣慰,女孩伤感,自己却欣慰,巴丹觉得自己很混蛋,于是猛然在伤口上重拍了一记,拍得他自己都有点儿变色了,她又惊叫了一声,于是巴丹做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然后吹嘘着:“痛不怕。就当它是长日本鬼子身上的。”
巴丹在慷慨激昂时有意将目光错过女孩儿,次刻他才注意到,她真的好美丽,洁净的脸上,甚至会觉得这样美丽的女孩儿是不会长大和变老的。
她开始赞叹:“你真厉害。在山洞时我就觉得你好勇敢。”卫雅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把枪伤药小心的敷到伤口,并层层包裹起来。
巴丹苦笑着摇头。卫雅口中的勇敢和他的自杀想法肯定是不沾边的。巴丹现在觉得真是加倍的没面子,没面子到决定放弃这个话题。巴丹赶紧自己包扎还裸着的伤口,好在被这样一个没轻重的家伙把自己裹成人肉粽子。
她也凑上来帮忙,她的帮忙很笨,笨到有点儿莽撞,并且在照巴丹的葫芦画她的瓢时,还不时发出“原来是这样包啊”“你真聪明”诸如此类的赞叹。
“谢谢你的药。”包扎完毕,巴丹下床,这不是他呆的位置,他的位置在粗人中间,在粗人中他更随便,在这里,他只有拘谨。
卫雅温柔地看着他,叹气道:“请不要把我和你……们分得那么清楚。”
巴丹表情复杂的看着满面羞红手足无措的卫雅,这是卫雅大胆的表白,恐怕木讷的铁汉也听的明白。他能说什么哪?自己居无定所,每天把自己丢在日军的射程之内,每天在诚惶诚恐中挣扎,每天都可能随时丧命,自己的命运都不能自己主宰,他能对这个洁净美丽的女孩儿能说什么。
“我会记得你的。”巴丹轻声说。
“我也会记得你的。”卫雅用更轻的声音回答。
简短的话语,包含的却是两个年轻人无尽的酸楚。巴丹心头忽然涌起刀搅般的刺痛,忙急急的走出门去,暗暗擦拭湿润的眼角。回味卫雅刚才一瞬的神情,患得患失。
宪兵团团部大院里,经过一天的修养,粗人们又恢复的自己的常态,躺的、坐的、站的、蜷的、摊的,各种姿势摆在宪兵团大院,宪兵们则围在粗人中间,缠着山炮和毛楞给他们讲凇泸会战和南京保卫战的战场故事。
老赶在一旁频频叹气,他的关怀不能重新燃起粗人的信奉和恪守,他正在一点点放弃自己的希望。
卫汉权则一趟趟的跑宪兵团,与唐文硕商量营救大女儿卫萍的办法并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日军关押卫萍的地点。
麻留在和宪兵们炫耀,“爷给你们练手绝活,探囊取物。”他在众人面前快速走上一圈,手里多了各自身上的物件。
山炮、毛楞、迹哥等人大笑,其实没什么好笑,麻留的神偷技能他们见过上百次,但他们大笑。
巴丹很悻悻,他甚至找不到在这烂糟地方的立脚之地。“穷乐。逗贫。送死的命。”他愤愤数落着,一边毫不避讳地在老赶身边就地躺下,“爷给你们表演睡觉打呼。”
迹哥不甘落后,“爷给你们表演东北民歌,月牙五更。”
迹哥也不挣得大家的同意,哼哼呀呀的唱了起来。“一更啊里呀月牙出正东啊!梁山伯呀懒读诗经啊!思念祝九红啊!十载的那个同窗!情谊地那个重啊重啊!一别长亭啊哎哎呀哎哎哎哎呀......”
很难说清这位不男不女的迹哥捏着嗓子带着浓郁的西北腔唱这么首歌会如何折磨一群老粗的耳朵,尽管他唱的真的是很凄婉——想与巴丹一起表演打呼的黑龙猛烈的砸着身下的土墙,以致把那并不结实的土墙给砸下来一块,他抄起那块很结实的土墙一角冲着迹哥扔了过去,若不是麻留拉得快,迹哥已经被开瓢。
迹哥的脸色介乎铁青和惨白之间,而黑龙仍在不依不饶地大叫:“***,你把我们东北民歌糟净好了,你这是唱歌吗?简直是号丧。”
巴丹和老赶沉默不语,迹哥虽然唱的不怎么样,但不知为什么,那熟悉的曲调在他们听来别有一番韵味,那幽幽怨怨,凄凄切切,悲凉婉转......其中的味道,在现在听来,别有含义。
“心酸自有出处,悲凉终有化解”,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眼中闪过的忧郁并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总是有来由的。每个人都生存的那么不容易,迹哥也有迹哥的心结。坚强的承担自己的责任,不像说的那么简单,但人生就是一场无奈的过程,总逃不过最终同样的结局,巴丹甚至告戒自己,要坚强!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