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日军攻击时是迅雷不及掩耳地突过来,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们的几个碉堡的重武器不断火力压制,然后步炮和重机枪在步兵身后跟着阵列移动,河面渡河的强攻已在途中,这样地进攻自然是比步行还要慢的速度。但却是步步为营,从火力上,日军已经判断出袭击他们的是股小部队。
巴丹瞪着头顶大桥上缓慢移动的线形,大桥如果不能及时炸掉,所有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河面的日军向杜瑟隐蔽的桥墩不停的射击,子弹打在混凝土的桥墩上擦出点点火花,杜瑟几次想把炸药固定在桥墩上,但是徒劳。绑炸药的绳索早已经无影无踪,杜瑟向巴丹的方向看了眼,借着桥上爆炸的火光,巴丹清楚的看到杜瑟对他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莫名其妙得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告诉杜灵,好好活着。”巴丹楞住了,杜瑟的声音凄凉的让他不停打着寒噤,毫无疑问,那是冷到了极点的凄凉,他见过太多死人,听过太多临死时的呻吟,而杜瑟的声音,让他的心在紧紧收缩,无形中心里已经形成了空洞,这样的空洞,迟早得拿整个人来还。
他已经明白了杜瑟的意思。“杜大哥,不要!”
杜瑟在次回头向巴丹的方向望了眼。“你很勇敢,好好活着!”
巨大的水雾和爆炸声把巴丹眼前的一切淹没,沂河大桥在爆炸声中节节坍塌,桥上没死的日军拼命的向隧道跑,而河面上强渡的日军船只,已经被气浪冲的人仰马翻,落入水中的日军在水中拼命的挣扎。
巴丹被气浪冲出几米远,不过他马上站起身,表情麻木的瞪着河面急切搜寻,杜大哥水性那么好,他一定会没事的,巴丹在心中默念。
河面上浮现出**着上身的身体,河水在不停冲刷他身上的血迹,巴丹忘记自己水性并不好,他疯狂的扑到河中,把杜瑟拉上岸抱在怀里,巴丹苦涩的傻笑着。“杜大哥,没事了。”
杜瑟连声咳嗽,咳嗽的很艰难,**的上身最少三个弹孔,没了河水的冲刷,鲜血已经把身体染红,在爆炸前他已经中弹了。杜瑟抓着巴丹的手,脸色平静的如一潭秋水。声音在日军炸起的雨雾中飘浮。“我只想离你们近点,却感觉越来越远。”
巴丹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远,你在我们身边,一定没事的,我们有药品。”也许是上天的怜悯,也许是杜瑟的毅力坚强,在爆炸冲击下他把自己的身体转向桥头堡,他要离自己的弟兄近点。
太多负伤的同僚因为缺少药品死去,在阵地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药品充足能给同僚很大的心理安慰,巴丹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他心里有药品是最大的安慰,他抱着杜瑟向桥头堡疯跑。
杜瑟的头已经垂下。“守住桥头堡。”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只留下一句话,没愤怒、没激昂、没憨厚、没欺骗。声音如他的脸色一样平静,他真的离巴丹身边远去了。
冲上桥头堡,巴丹站在残破的铁路桥发呆,他还没完全了解他,他还不知道他找大青山独立营什么目的,他还不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就这样离去了。
日军的弹道在巴丹身边飞过,奇迹般的竟没命中,杜灵在对他摇手,反映过来的巴丹突然觉得背后生凉,他抱着杜瑟的遗体,转身看了眼一直没去看的身后,他忽然觉得掉进了无底深渊,并非形容,他正站在桥边,如果刚才被日军命中,他和杜瑟都会一起掉进沂河,对一个水性并不好的活人来说这就是无底深渊……他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
巴丹返回碉堡,把杜瑟的遗体放在地上,杜灵跪在焦土和遗体前哭泣,眼泪鼻涕、血液焦土混合着身上的泥水,每个人都是浑身泥水的落汤鸡,虽然每个人都看不清脸的颜色,但巴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涕泪横流,因为他已经痛苦得面部扭曲。
枪炮声越来越密集,对岸的日军借着夜幕的掩护从下游大批渡河,他们改变了进攻方式,渡河后改为陆地进攻,而工兵在铁板的掩护下企图把桥修复。
这样的战斗熬了一晚上,傻子也会用枪了,巴丹那一脸等死的冷静也让新丁手稳了许多,于是一向是日军的枪准得要命,今回拧转了,新丁打得几乎是弹弹着肉,日军沉默地倒下,沉默地开枪,沉默地前行,碉堡里沉默地射击,在对射中沉默地倒下,沉默地装上刺刀,沉默地压抑内心的悲痛。
一晚上巴丹记不得打退日军的几次攻击,阳光偷偷射进桥头堡里,这是个炎热的白天,像巴丹早习惯的一样,风和日丽在战场并不存在,至少在双方殊死争夺的桥头堡战场并不存在。桥头的一无遮拦让众人暴晒着烈日,盛夏的阳光让桥头堡内的温度不断升高。空气中永远有着蝇蚊的嗡嗡声,从昨晚到现在,突袭小部队已为其提供了太多养份,空气中蒸腾着浓烈的血腥,幸好还没到极至,也幸好众人的嗅觉多少已有点儿麻木。
十九人的小部队只剩下八人,甚至轻伤与重伤也不区分了,能拿起枪的都在继续战斗。老赶佝偻着身体在几个伤员中间穿梭,他是重伤的一个也是最忙的一个。
沉默的巴丹在沉默的清点弹药,弹药很充足,日军不进攻他要把弹药补充充足,每个人都在做同样的事,同样的沉默,想着同样的心事。小莫已经由以前的副射手成功成为重机枪射手――虽然他瘦小的身体还不足以承受重机枪的后坐力。但他是唯一没受伤的老兵。而迹哥却成为小莫的副射手,腿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内服外敷,但在这炎热的夏天耽误这么久,他的瘸腿将伴随他终身。
补充好弹药,巴丹靠在射击孔做短暂的休息,迹哥和杜灵凑了上来。“作为乱世的军人,每天面对死亡,这点悲惨现实应该有勇气面对!”杜灵劝慰着巴丹。
巴丹抬起头,这话应该由自己来说,可却明明出自不是军人的杜灵之口,巴丹苦涩的傻笑。“我也没怎么着啊。”
“可你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并不善于伪装!”杜灵在巴丹身边坐下。
“那是你哥哥?也是为了救我们!你……”巴丹有些恼怒的瞪着他。
杜灵低下头,躲避着巴丹的目光。“他也是军人,也算死的其所!”
“冷血!”巴丹狠狠骂一句,转过头,干脆不理他。
“不冷血又能怎么样呢?哥哥只是比我们先走一步。”
杜灵说的没错,所有人都明白自己什么结局,巴丹安慰性的拍着杜灵的肩膀。“我太冲动了,能否告诉我杜大哥要完成的任务是什么?”
杜灵摇头。“不知道,我每次问他都不说,在进攻大桥前,他给了我这个,让我交给师长。”
杜灵把一封信递到巴丹面前,巴丹接了过来,信头写着绝密两字,作为军人巴丹知道这两字意味着什么,他把信还给杜灵。巴丹在次陷入沉思。杜瑟要完成什么任务呢?难道和大青山有关?不会!他曾经说只有大青山能帮到他,能帮到他什么呢?
“他是个出色的军人,可为什么要弃戎从农?”巴丹继续问道。
杜灵想了想。“原因我们都不清楚,他也从不说,只知道他德国柏林军校毕业后违抗军令马上要处死,他所在部队的何师长把他救了下来,然后卸职回到家乡,这次何师长亲自找到他,他为答谢何师长的救命之恩,所以才……”
巴丹已经猜到杜瑟一定出自军事院校,但他竟然毕业于著名的德国柏林军事学院,这是巴丹没想到的。杜瑟无奈的眼神,凄凉的声音在次在巴丹耳边响起,炸毁大桥,守住桥头堡虽然对徐州战场意义重大,但以杜瑟这样久经沙场,而且经过系统训练的军人不会不明白,任务没完成前是不能冒任何与任务无关风险的,真的为了老赶伤势?绝对不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