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外传来阵阵饭菜的香气,日军开饭了,碉堡内的新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口水,巴丹也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食欲,可身体本身的条件反射并不是他可控制的了的,肚子在不争气的轰鸣。
日军已经不准备进攻了,实际上一晚数次的鏖战下来,碉堡内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几个拼死抵抗的人对他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们无须不必要的伤亡,碉堡里的人左右是出不去,他们想活活把偷袭的人饿死,渴死,热死,虽然碉堡下就是沂河清澈的河水。
碉堡四周很静谧,唯一有战争迹象的就是碉堡和它周围的空地了,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迹象啊,碉堡被炸得像麻袋布一样,弹片在钢筋水泥的壁面上嵌了好几层,碉堡下堆积着横七竖八的人类的尸体,外壕的沙袋工事早已塌了,碉堡外现在有的只是弹坑和死人。
这样的时间真是很难打发,酷热、饥渴、恶臭和绝望混在一起,巴丹甚至有这样荒唐的想法:日本鬼子爷爷,再冲过来一次,如果他们现在冲来,可以继续决一死战,或者死了之后再投降,可他们永远不在你想他们来时来。
等死的时间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众人唯一的希望是杜瑟所说前来增援的一个团,可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给大家虚无的希望,百般无聊中巴丹开始向迹哥挑衅。“打这样的鬼仗还能活着,你的烂命赛过蟑螂。”
迹哥想哭,又想笑。“你不也是吗?不但赛过蟑螂,还是铁打蟑螂,老子以后叫永远不死。”
巴丹摇头。“死不死无所谓了,我现在宁可叫永远不饿。”巴丹说完忙去捂自己的嘴,晚啦,众人迅速陷入一片死寂,然后听着自己肚子里和别人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声音。
声音足足响了十几秒,巴丹才听到老赶的低头轻叹声。“你们都很现实,我叫什么?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就别人手里的拐杖,拐杖能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永远叫半死不活。”
老赶神色有些飘忽,甚至有些黯然,转身默默走开,步履阑珊的继续去照顾他的伤员。“拐杖也挺好,挺好。”
望着佝偻远去的背影,巴丹觉得有些过份,随着伤口溃烂而来的高烧让他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而老赶只要略有清醒,马上又是顽强的战士,尽职的医生。巴丹转头对着老赶的背影喊:“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老赶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眼里竟然放射着快乐的光。“谢谢你们还把我当做拐杖,可我……没一件事做像样的!”
谢谢?对老赶的客气巴丹有些无所适从,他楞了下。转而又骂了句。“谢你爹的腿,老不死的。”
粗人们永远是这样,越是紧张越是恶言相向,气氛又沉默了,巴丹知道,肯定还有人在沉默中爆发,老赶不会,小莫不会,唯一的可能就是迹哥了,巴丹在急切期待他的爆发。
并没有像巴丹预料的那样,迹哥继续沉默着整理弹链。“妈个巴子地。”巴丹失望加懊恼的狠狠骂了句。他在骂谁?他自己也不知道。
巴丹还想继续对着空气发泄,外边响起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刚才还诅咒、发泄的众人立刻打了鸡血一样,脖子都像公鸡一样昂了起来,巴丹迅速把枪口放到射击的位置,每个人都在做同样的事情。
枪声不是碉堡外传来的,而是对岸的隧道,然后是碉堡的周围,黑龙魁梧的身躯永远出现在战场的前边,与他并肩的是铁汉,他们身后是山炮、毛楞保护着侧翼。麻溜和一枝花姐弟,配合永远是那么默契,在几人身后为他们做掩护。隐藏在暗处准备打冷枪的日军接连倒在姐弟俩的枪下。
碉堡的巴丹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迹哥已经是泪水链链,杜瑟给他们的希望终究变成失望,而拯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人,与他九死一生的粗人和疯子。
控制不了高低音的迹哥已经从射击孔向外尖叫。“山炮、毛楞、黑龙……”他想喊出每个人的名字,一串机枪子弹把射击孔旁的混凝土打的土屑横飞,他只好又把头缩了回来。
隧道碉堡和暗堡里的日军很快被赶了出来,沿着铁路向后方撤去,战刀以绝对的兵力优势突然袭击,也许日军对巴丹几人的袭击并没重视,也许日军的情报并没有部队前来增援,总之他们失算了,战刀拣个大大的便宜。
攻下隧道的战刀马上放弃了对岸桥头阵地和侧翼的暗堡,把兵力全部收缩到对案的隧道和沿河阵地,因为他知道,日军很快就会大举进攻,桥头的碉堡不足以和日军对抗。他把战场设在过河后的沿河阵地,这样巴丹等人又想起大锅盔。
隧道的指挥室里,粗人们新换的五彩服又已经肮脏破烂,满身的硝烟和泥土证明他们一路打的非常辛苦,巴丹、老赶、迹哥和对面的黑龙等人沉默相视,默默无言。
最后还是战刀一声吼。“就知道是你,但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在次听到战刀的声音,巴丹忽然很想哭,不过他没哭,张了张嘴,却没有一句话。
战刀一脸叵测的表情看着他:“得啦。别装了,想感激我们就说出来!没人会笑你,能坚守这么久你足可以骄傲了,你一直是个好副官,真高兴有你这么个好副官。”
巴丹忽然又想笑,于是他傻笑,冲上去把他按倒,尽情的踢着,打着,粗人们也拥上来滚成一团,粗人们的打闹向来是没轻没重的,在杀戮中生存的人那还有什么轻重,只要不开枪什么都是轻的,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发泄重聚的兴奋。
炮弹的爆炸声打断众人的嬉闹,大家从射击孔看出去,是日军的炮弹还在炸,只是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声势,先猛一个压制,然后再阻断式射击,日军在骚扰阵地修筑工事,他们在等待援兵。
在往林子里细细地看,还能看到那些隐藏着的冷枪手,枝丛里探出的机枪和炮口,从隧道赶出的日军竟然也藏进山林,玩起了打游击。
借助铁路的优势,日军援军很快到达,他们乘座民船橡皮艇在河面强度,冲上河岸的日军缓慢地向粗人们压近来,慢得像在给粗人们演示步兵操典,慢得他们在泥地里拔足时甚至不会溅湿自己的裤腿,枪拿在手上,但并没开,上着刺刀,向对岸显示着他们有再来一次白进红出的勇气。
粗人们把枪口转向,碉堡和河岸附近的地面开了花,日军也开始射击,支援的重武器也开火,碉堡又成了蜂窝,日军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粗人们猛烈地射击。日军不顾死活地冒出来,抢在被射倒之前尽量多开几枪,他们掩护着那些抱着炸药包的家伙,他们没法炸倒自己修筑的堡垒。但他们可以把那玩意塞进枪眼。
火力太猛烈了,冲锋的家伙也太强悍了,很多家伙连钢盔也没戴,额头上扎着布条,赤着臂膊,仅仅叫嚣了几声,便被击中了,加入了顺着陡坡下滚的血肉泥石流,但他们也没什么觉得不值的,接着往上冲。
战刀捶着粗人们让他们将枪口转向:“注意死角!死角!”
刚才叫喧的那里现在又冒头了。打的仍是声东击西的主意,一个没留神,便被他们欺进堡下,粗人们把各种爆炸物从枪眼里塞出去,中间最惊人的是堡垒里存着的集束手榴弹和用炮弹改的巨型手榴弹。下边的家伙好像炸不死的,抱着的炸药包仍顽强地靠近碉堡的射击孔。
被激怒的日军刚开始只是以无数道从碉堡四面八方的弹道呈现,后来看见弹道那头连着的人,他们在树后石头后,壕沟里草线后跃动和扑倒,向碉堡和河滩阵地靠近,有时在闪烁的枪火后能看见一张狰狞而愤怒的脸,碉堡有分布三百六十度的射击孔,粗人们从这个眼到那个眼观察外边的事态。从哪一个枪眼里都能看到那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脸和那些在冲锋中毁灭的人,火光和枪焰映射着,这让巴丹觉得那些和自己一样年青的脸上并不止有着愤怒和狰狞,年纪青青的本来不该只有这些。